康安裕一面還禮一面笑道:“敖執律不必客謙至此,我們梅山兄弟與執律神各司其職,不是統領各位執律的。”說着,遞上手裡的一個小瓶和一沓衣物,“二爺吩咐我給諸位新來的執律發放傷藥和官服。”
新選上來的這批地仙們都有各自的統一服飾,這一點敖無心在上天登記時就聽說了,可是那傷藥……
“真君神殿的藥自然是極難得的上等佳品,我一點都沒傷着,還是留給需要的人吧。”
康安裕道:“我當時也是這麼和二爺說的,‘姑娘們都好好的,用不着這個’,二爺道‘一個都不能落下’,敖執律就留着吧。還有官服,明日大朝會上,新上天的仙官都要穿上拜見陛下娘娘。”
大抵女子,有了新衣總會心急試穿,看合不合身、好不好看。敖無心回房換上官服,幻出一面水鏡,對鏡自照,吃了閉門羹的心情果然晴朗起來。
官服是統一的男式勁裝,袖口和褲腳用綁帶紮緊,利落飒爽。顔色是素淨的淺灰,面料柔軟光滑,裁剪流暢簡約,自帶一種低調的華美氣度。
很帥。
穿上好看的衣服,沒有閨中密友互相誇贊未免乏味,好在同僚裡有個性格外向的蛇仙小青,或可分享一二。
敖無心又仔細整了整衣容,興沖沖去找小青。
一出門,一種冷冽的感覺從另一個方向蔓延過來。敖無心下意識回頭,見一個銀冠寶铠的高挑身影立在轉角處,似乎是路過,卻不知為何停住腳步,逆光裡正望向自己的方向。
照了面,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去找小青,好像不合禮數。鬼使神差地,敖無心調頭就要回自己房間去。
“執律長。”
清冷的聲音叫住了她,音量不大,在夜晚靜谧的神殿裡十分清晰。
敖無心的手停在門上,終究沒有打開,而是再度看向楊戬。楊戬仍舊是方才的姿勢,側頭看向她,也沒有繼續說下文。
敖無心邁步走過去,走過陰影裡的廊道,步入楊戬所站的廳堂。
“真君找我?”
“是你剛才找我。”楊戬淡淡地道,視線在她的新官服上溜了一遍。
“噢,對。”敖無心想起來了,“大鵬鳥——”
“大鵬鳥一案不急,有什麼想法明日直接在大朝會上說。”
敖無心微怔,心說這麼随意嗎,你作為上級都不把關的嗎?
既然如此,話題好像結束了。
“那屬下就先告退……”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楊戬問道,話裡聽不出情緒,“挑個什麼殿不好,來當執律神。我手底下的差事不好做。”
倘若康安裕在場聽到,大約會以為自家二爺瘋了。敖無心從前是誰,恐怕沒有人比楊戬更清楚。
楊戬問這話的時候,其實已經預料到了答案。她無非會說——以前是個階下囚,當執律神是陛下所派。
邏輯一定是這樣的,以做執律神為條件,放她出西海。五百年拉鋸,楊戬對那位昊天玉帝的行事思維了如指掌。
楊戬自己也說不清為何要問這種明知答案的廢話,大約隻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像一記耳光一樣甩在自己臉上。隻有這樣,心裡反倒能踏實一點。
“我以前少不更事,”敖無心微笑,“現在想到外面找點事做,正好陛下需要,便來了。”
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應。楊戬輕輕挑眉,“陛下怎會偏偏看中你呢?派你來做什麼?”
“屬下并無揣測聖意的習慣。他下令,我赴任,如此這般,僅此而已。”
楊戬微垂羽睫,似乎接受了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燭光映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賞心悅目的輪廓,是一副深情的面相。有着這般容貌的人,按理說該是詩裡畫裡的主角。可是楊戬,偏偏一身殺氣,滿心詭計,染了半生的腥風血雨。
就在敖無心以為對話到此結束的時候,他忽而再次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這算什麼問題?
可他看上去是認真的,與她四目相對。他的瞳仁仍舊漆黑明亮,仿佛攬盡了夜色。
敖無心覺得有點好笑:“在杭州不是已介紹過了?”
“再說一次。”
敖無心從命:“屬下姓敖,名無心。”
“無心……”楊戬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一字一頓。
“我看真君乏了,還是歇息吧,明日大朝會後,陛下一定會催二爺盡快處理大鵬鳥一案的,到時我們神殿上下有的忙了。”
話裡的内容本該是很親近的,語氣卻是十成十的客套寒暄。
楊戬唇角勾了勾,算是領情,“以後随梅山兄弟叫‘二爺’就行。”
“是,二爺。”敖無心也很領情地沖他笑,完全就是一個下屬該有的反應,挑不出任何不妥。
敖無心告退後又轉身回來。楊戬還在原地沒動,察覺到她沒走,擡眼看過去。
“今日多謝二爺出手相救,不然屬下定會被那兇獸所傷。”
“舉手之勞,不必挂懷。”
目送敖無心消失在門口,楊戬阖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綿綿呼出,将湧到喉頭的腥甜壓下去。
明日大朝會後,他要去瑤池當面問問玉帝,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人都送到跟前來了,若君臣之間還彼此裝傻,那可太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