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盜賊之流,倒沒有這樣坦蕩大方的。值官收起疑心,颔首回禮,繼而擡眼望了望懸于大殿門楣之下的黑底金字豎匾,将其上所書“真君神殿”四個遒勁古字攬入眼底,垂頭趨步行至階前等候,待裡面迎出來一個黑瘦漢子,向那黑瘦漢子微笑道了幾句,仍舊恭敬離去了。
此處便是二郎真君楊戬的官邸。即便主神位極仙臣,暗黑色調的神殿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孤峻素雅,在清冷月光中遺世獨立。
殿内黑紗繞垂,滿室青銅燭台上的火光随着黑瘦漢子的路過而躍躍搖曳。黑瘦漢子轉入一間内房,見雕紋寶座上身着峨冠寶铠的天神以手支額、羽睫低垂,便刻意放輕了腳步。
天神蓦地睜眸,忍着痛意的寒涼目光就定在黑瘦漢子的臉上,把人駭得步伐一緩。
“哮天犬。”楊戬收回視線,自知把狗兒吓着了,招手命他過來。
“主人,又發作了嗎?”哮天犬擔憂地打量着主人由于夢中驚醒而微顯疲倦的神色,“屬下還是請位醫仙……”
楊戬擺擺手,啞聲道:“我說過多少次了——不必張揚。”
“可您自從在華山被王母娘娘的符咒反噬後,就一直身子不好,要是三聖母一家知道您是怕他們過意不去才一直瞞着,更要惦念的……”
“你到底有什麼事?”楊戬緩緩地揉着眉心。
哮天犬忙道:“方才殿頭官傳話,說陛下急召,請您到靈霄殿一趟。”說罷,見主人沒有其他吩咐,便退了出去。
狗兒退出的瞬間,室内燭光微微一晃,寂靜的内殿裡幾乎能聽見殿外天兵巡視時甲胄摩擦的細響。
破空之聲陡然而起,楊戬猛地擡指攝住一尾激射而來的燭火,一面運氣将其隔空送回原位,一面飛身離座與席卷而來的一道人影鬥在一處。
衣角翻飛,空氣卻被強勁的真氣壓制得幾乎凝固,快如龍蛇的走招把不必要的動靜縮小到極緻,是以十餘招拆過都完全沒有驚動外殿的守衛。
楊戬雙手靈巧一翻,将那人影逼出三尺,淡然一哂,“好小子,有進步。”
那人站定,是個貌約弱冠的明秀少年,一臉怨念地盯住楊戬,撇嘴道:“哪裡有進步?還不是照樣輸了!舅舅,您成天忙得腳不沾地,都沒空給我指點一二,我自己瞎摸索實在難以沖破瓶頸更進一層。”
楊戬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肩頭,笑道:“忙到腳不沾地的人是你吧——娘娘跟前的新晉紅人,劉小天将?難為你沒忘了舅舅。不過這回舅舅沒空留你,陛下正傳我觐見。”
劉沉香聽着捧贊倒也并未自謙,蹙眉道:“陛下怎麼這時候忽然叫您,該不是指婚吧?”不等話音落下,他便嬉笑着跳遠兩步,堪堪躲開一記腦瓜崩,“事關兒女私情的新天條就要正式頒行了,您這位大功臣總不能官複原職了事,可不得得個大大的嘉獎麼?”
楊戬沒理會倒黴外甥的渾話,徑自将杵在一旁的三尖兩刃戟化入袖甲,“八成是為了下界作亂的大鵬鳥。哪吒追捕半年都沒抓到,可見棘手,後來陛下把這差事扔給了我,我便将梅山兄弟全派下界去,至今也有數月。或許陛下打算親自督促,讓我赴江南速戰速決。”
劉沉香終于斂起嬉容:“整個真君神殿為了新天條忙得四腳朝天,陛下怎麼還對抓妖怪這種事催得這麼急?對了,您不是向陛下讨了人手,還未到崗麼?”
“快了。”楊戬扔下一句,人已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門口。
編纂天條的浩繁工程已分給幾位德高望重的天廷老仙,由他們帶領各自的得力書童去修訂初稿,待稿子成了再交給楊戬接手歸置。可是,真君神殿需要不時緝拿罪犯,原本的職責都已經不算輕松,這下又要定時派人與老仙們溝通走動,人手缺得厲害,便也上報了玉帝直轄的神職司,讨幾個本領高強的幹事。
許是因着楊戬這位重臣的面子,玉帝對真君神殿的請示格外關注,不僅同意撥人,還特别設立了“執事神”一職,用以規範從前梅山兄弟和哮天犬捉拿緝犯的随機分工。往後,逮捕一事便交由執事神們與梅山兄弟分級負責,仍歸二郎真君楊戬統轄。
目送楊戬、哮天犬和劉沉香相繼離殿,敖無心才從石柱後轉出來,取出袖中的文書,一步一步邁上石階。不長的路,竟走出了一種跋山涉水的意味。文書被她泛白的指尖捏得發皺,幾乎下一刻就要斷成碎片。
她的臉上是明朗的微笑,眼中似乎也閃爍着謹慎與野心,似乎就與先前來報到的幾個執律神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