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

雲氣蒸蔚的金碧殿宇外排着長長的一隊，男女混雜，形貌各異，連向來肅靜的天宮腹地都顯出幾分交耳闊論的熱鬧。

“籍貫？”

“西海。”

“姓名？”

“敖無心。”

一枚方印蓋下，薄薄文書上刻進三個朱紅泛金的大字：神職司。

名叫敖無心的姑娘一把拿回文書，将小小紙張從上到下看了好幾遍，仿佛被吸進某種交錯着前塵與後世的思緒裡，而後幾不可聞地嗤笑了一聲。

隻這片刻的工夫，後一位神仙也已蓋妥了印章，見她戳在一旁擋着路，就勢上前瞥了一眼敖無心手中攤開的文書，想看她要去哪座寶殿當差。這一瞥不要緊，那神仙冷不防倒吸一口涼氣，驚詫的目光直勾勾盯住了敖無心白淨光滑的小臉。

敖無心揚了揚眉：“怎麼？”

“沒、沒什麼。”那神仙自知失态，忙抖了抖自己手上的文書，主動向敖無心介紹：“在下被分到了廣寒宮玉樹園，聽說那裡自打建起仙藥圃，已經招了兩批女地仙加工藥材，這一回又招了我們一批男地仙去幹體力活兒。在下見仙子生得靈秀纖細，還以為仙子乃是補錄的藥仙、是在下未來的同僚，這才好奇偷看一眼，隻是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她一個柔弱姑娘，竟被分到了那種鬼地方。

敖無心知道他要說什麼，嬌俏一笑，坦然将自己那份金紙黑字指給對方：“真君神殿的執律神，離你們廣寒宮不遠，日後相互關照。”

不等男仙反應，敖無心已将文書收好，踩着輕雲往西方行去。西方斜陽刺金，映得雲霞粉彩、和風暖軟。

自從沉香劈山救母，允許仙凡通婚的新天條應運出世，萬年恒常的天廷就像刮進了一陣新風，一些鄙夷凡間改革之舉的舊觀念悄然發生着變化。王母下凡一世體察人間疾苦，回天後第二日的大朝會上，就雷厲風行地頒行了一系列革新之政，力求革除各殿積攢的沉疴痼疾，效仿凡間王朝變更架構，從三界中廣選賢才上天聽用。

今日是新錄諸仙報到入職的最後一天，先前選拔上來的小仙們從新設立的神職司大門口一直排到了兜率宮後院牆根下，把素來喜靜的太上老君吵得煉廢了兩爐仙丹。

神職司任務雖重，卻絲毫不敢怠慢，對玉帝親自監制的錄用文書一一核實、登記、蓋章，連忙三日三夜一點眉頭都沒皺一下，畢竟新天條一換，氣象更新，今日前來報到的無名小仙指不定哪天就飛黃騰達，成了自己得罪不起的上神，态度好些總歸是沒錯的。

隻是……

兩個在案前蓋章登記的小仙望着敖無心離去的背影，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神情都有些複雜難言。

“剛才那位叫‘敖無心’的，好像就是從前……可是不對啊，她不是被永禁西海了嗎？”

“噓！”另一個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管她從前是誰，現在她是二郎真君手底下的人，凡是跟二郎真君沾邊的，少妄自議論為妙，當心你的皮！”

頭一個小仙被噎了話，心裡不大痛快，但聽到“二郎真君”的名号，便立馬閉緊了嘴巴，不敢再說。得罪睚眦必報的上神，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說的也對，不管她是誰，一個女子被分到真君神殿那種地方，着實令人同情。雖說身為司法天神的二郎真君位極仙臣，又為促成新天條立下不世之功，但其狠絕手腕與鐵石心腸卻也不是假的。

星河湛湛，仙雲缈缈，玉宇瓊樓分落于三十三重天内四方各處。

一個白衣高帽的天廷值官直往九重天極西而去，在一座銀灰殿宇外降下雲頭，見一個粉衫女子躲在石柱後面，像是在等待什麼，明明看上去很古怪，卻又全然沒有鬼鬼祟祟的意思。

敖無心回頭瞧見來者，知道是傳話的，便客氣地微微福身：“您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