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的秋意漸濃，大片梧桐的巴掌葉開始掉落，方意很喜歡踩落葉，焦脆的聲音很解壓。相比較媽媽花店裡的花，她更喜歡參天的樹，盛夏時翠綠包裹全身，秋季落葉回歸土地。

方意牽着黑花的繩子靠在梧桐樹旁等待着陸曙。沒等來陸曙本人倒是等來了陸曙江湖救急的短信：“我被困家裡了。”

還未等方意把“你還能出來嗎”發送，又被對方的一條消息堵回。“我出來了，跳窗的。”

“放心，我家獨棟，我從二樓窗戶口跳的。”陸曙發來語音，“不過我過來可能會慢點。需要你和黑花多等等了。”

陸曙手機彈來對話框，一擡眼方意身着灰色長款衛衣出現在眼前：“你現在還好嗎？”

一個小時前方意發消息叫他在附近找個地方歇一歇，她和黑花來找他。

男兒本自強，陸曙本想硬撐着說沒事，無奈從樓上跳下來時，胳膊被栽植的灌木叢劃開一道口子，衣服也被泥土弄髒。聽從了方意的話，附近找了個公交站台坐着等她帶黑花過來。

兩人之前約好每個周末上午在公園帶黑花散步，從不遲到的人今天遲到了一個多小時，方意就隐隐擔心兩人約定看黑花的事情會不會被陸曙爺爺發現了。猶豫片刻後，方意終是打定了主意，先将黑花送回家，自己再過來找陸曙，慶幸的是公園離自己家挺近，距陸曙指的公交站台也不遠。

方意從包裡掏出回家拿的創口貼，輕柔地幫陸曙貼上。

“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

女孩額前沁出汗珠，呼吸還是不穩的，微微喘着氣，很明顯她是一路跑過來的。

“你一直都習慣打字給我發消息的，今天突然轉成了語音。我想你應該是有什麼事情。雖然你是從二樓跳下來的，還是很危險。”

其他細小的傷口創口貼可以解決，胳膊上的口子方意無能為力。女孩沒有思索，皺眉嚴肅說道：“你右胳膊的傷口劃太深了，必須要去醫院消毒。”

陸曙搖頭，他不喜歡醫院。

兒時抗拒打針，熟睡時被父親強行帶去醫院，醒來時痛感刺激着神經，消毒水的味道直達鼻腔。他被按在護士懷裡哭鬧，向站在一旁的父親伸手，渴望一些來自自己父親的安慰，可父親始終闆着臉。醫院是冷的，這是五歲的陸曙對醫院的定義。

奶奶疼陸曙，家裡給請了私人醫生，因搬回國内就沒再聘用了。現在的陸曙依舊不喜歡醫院。

方意了解後考慮了一會，哄着陸曙去附近的社區診所。陸曙沒去過國内的診所，對診所也沒個概念，一路上不停問方意診所的大小事宜。方意隐去了診所其實是縮小版醫院的事實，除了做不了手術，平常一些小傷小病還是可以去診所看一下的。

“醫生他這傷口沒事吧？”方意把到處東張西望，有點緊張的陸曙按在闆凳上，認真詢問。

給陸曙看傷口的是從醫院退下來的資深老醫生，從醫院換到社區去就是圖一個輕松。“傷口不是很深。這男娃傷怎麼弄得？”

未等陸曙開口，方意搶答道：“我弟弟調皮，翻牆摔進灌木叢裡去了。”

陸曙蔫了吧唧的，原來在方意心中他一直是個弟弟，陸曙欲哭無淚。他看向方意，這位“姐姐”現在正盯着護士幫他消毒呢。

兩人出來時陸曙還哭喪着臉，方意以為他是怕疼，安撫道：“傷口是不是還疼啊？記得聽醫生的話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不然會留疤的。傷口也不能裹得太嚴實。”

“你拿我當弟弟啊。”陸曙委委屈屈。

方意正低頭翻包找東西，沒聽見陸曙在說什麼：“我的公交卡好像落診所了。”

“你在這等一下，我去幫你拿。”少年自告奮勇。

安城和小城一樣很喜歡種植梧桐樹，街道邊移栽的都是成人合抱粗的法國梧桐。白棕相間的樹皮上偶爾會有螞蟻爬過，方意站在樹下看螞蟻列成一隊往斜上方爬行。

恍惚片刻，方意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付可曼和楊景然背着書包從旁邊商業樓的電梯口出來走向這邊。

方意迅速躲在梧桐樹的另一側，盡量背靠商業街，讓兩個人發現不了自己。她有些慌亂，心裡空蕩蕩的，但又說不明什麼原因，隻想趕緊躲起來。

“方意你的公交卡被我找到啦，你猜在哪？在西藥材窗口！”陸曙急匆匆下樓，出門就瞧見前邊縮在梧桐樹旁的方意。

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方意求兩人看不見自己，最終給自己求來了個大漏勺陸曙。

“你們倆怎麼會在這裡呀？”付可曼的眼睛眨呀眨，看着付可曼那樣明媚的漂亮臉蛋，方意就在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女孩子。

“那你們呢？你們在這裡幹嘛呀？”陸曙看向楊景然，不動聲色地站到方意前面。

楊景然皺了一下眉頭，沒理會陸曙的問題。

付可曼不慌不忙：“我和景然在這邊上輔導班。現在放學了。”餘光中瞥見陸曙胳膊上的紗布，女孩問道：“你受傷了？”

陸曙努嘴：“對呀對呀，是方意特地來陪我處理傷口的。”

“你們關系可真好啊。陸曙你這傷口怎麼回事呀？”

“嗯……秘密。”

四個人的場面，有兩個人沉默。

“那就是你和方意的小秘密咯。”付可曼笑笑，目光轉向方意。方意有些别扭地稍稍偏過臉，不知為何她此時此刻無比的心虛。

“該回家了。”楊景然突然開口，“時間不早了。”

女孩調皮地歪頭看向楊景然：“景然你是不是肚子餓了呀哈哈哈。今天還是我爸來接我，一起回去吧。我爸在家總誇你呢。”

楊景然沒說話，微微颔首。

付可曼立刻面向方意，語氣歡快：“那我和景然先走啦，再不回去我爸等得要着急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免得父母擔心，學習可不能被耽誤咯。”

“放心好啦，耽誤誰也不能耽誤學習呀。”陸曙眨巴眨巴眼。

方意許久沒出聲，道完别後掉頭朝兩人背影相反的方向走去，手裡攥着的是陸曙幫忙找回的公交卡。陸曙跟上去沒吱聲，兩人一左一右往前走着。

“他們倆好用功啊，成績這麼好還在補課。看來我也要努力讀書了，總是在外面轉悠都把學習時間浪費了。真不應該。對啦，你怎麼回去？坐公交嗎，我請你刷卡？報答你幫我找回卡。”方意故作輕松，絮絮叨叨一分鐘内說了好多話。

陸曙噗嗤一聲笑出來，男孩在方意面前立住：“你真想報答我？”

方意不明所以，迷茫地點點頭。

“那可以送我回家嗎？我怕我爺爺發現我偷跑出來，要拿他的拐杖揍我。”

來陸曙家前，方意已經腦補陸曙爺爺斥責陸曙的各種畫面，這個未曾見過的神秘英國老人的拐棍打人是不是很疼，陸曙害怕到要人陪着回家。

方意想起了自己的外公，這個慈眉善目的老人總是笑眯眯的。她最喜歡外公接她放學回家，歡迎她的不僅有外公，還有外公手裡酸酸甜甜的糖葫蘆，軟糯彈牙的糯米糍，香甜的梅花糍粑。她背着小書包，右手拿着外公給買的小食，左手牽着外公，忙着跟外公說今天班裡發生了哪些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