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穿着繁雜的宮廷服裝,和哥哥一起,在花園中追逐打鬧,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久,久到她所有的記憶都被諸如此類的場景塞滿。
她喜歡哥哥,喜歡娘親。可惜娘親總不在身邊,不過好歹有哥哥在。
這一天她不小心落水了,冰涼的水灌入她的耳朵鼻腔,填滿她的五髒六腑……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她落水了。
醒來後,身邊是一個她十分陌生的人。
那個人的雙眼盯着她,她看不懂其中的深意,她不記得之前都發生了些什麼了。
這是一間陌生的屋子,這是一個陌生的人。
“你發燒了。”那個男人說。
他的聲音很好聽,也很溫柔,她沒有那麼害怕了。
“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他問。
她搖了搖頭,她隻隐隐約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那個男人胸口劇烈起伏着,漫長的沉寂中,她的懼意又席卷而來。
“沒關系……”他說,“我會好好照顧你,直到你長大……”
她的世界裡,隻有他一個。
點着燭火的屋裡烏泱泱跪着一群人,床上躺着一位女子,她的胸口處剛拔下箭,血液如注般湧出,裡裡外外不斷進出着侍女,端着清水進來,端着血水出去。
一位有些年歲的太醫顫着聲音朝床榻邊的男子叩首:“失血過多……怕是,怕是……”
李淩靜靜地凝視着床上的人,他的神思好像已經徹底遊離,完全沒有聽到跪着人說的話。
如此紛亂,如此繁複,但他的世界好像失去了聲音。
上一次……
上一次見到她流了這麼多的血,還是十年前了……
他為她換了一身新的皮,洗去了她所有的記憶,所有的過去。
“我那一箭并未射中她的要害,為何流血不止……”
太醫擦着額上的汗:“這正是奇怪之處,這姑娘的身體仿佛異于常人,按道理來說微臣用了藥就該止住了才是,但這血像是活了一般……微臣,微臣……”
空氣是死一般地沉寂。
李淩探身上前,手落在她的臉側,涼得如同已經完全失去生機。
他有多久,沒能這樣好好看着她了。
是不是這樣也好,一如從前那般,永遠,永遠,隻待在他的身邊……
一衆太醫面面相觑,不解燕王之意,但是手下的人卻是一點不敢松懈,一直為榻上之人止血。
身旁一位侍女離去時不小心絆摔了一跤,那手中的血水登時飛濺出來,灑了李淩一身。
白衣如雪,血如紅梅,還有一部分順着他的臉,一點點滑落。
那侍女吓得話都說不出來,跪伏在地上,顫着身子。
李淩擡起臉來,任由那血水流下:“用魂引吧,暫時吊住她的氣。”
“殿下……”
“無需再問。”
宮中的魂引分陰陽兩種,服陰者經脈阻塞,宛如一具屍體,但氣息尚在,服陽者,則是化經脈與血中,可教人武功盡失,而後爆體而亡,不過也看藥量,量輕者則短時間内暫無大礙。
李淩坐進椅子中,看到那些人出去又進來,看到他們取來錦盒,看到他們以功運力,将魂引一點點融入她的身體了。
血,止住了。
但是,那個會笑,會罵,會跟他喝酒彈琴過招的君卿,再也回不來了。
李淩心想,這樣也挺好,從此以後,你就隻屬于我一個人。沒有人可以再擁有你一個眼神,沒有人可以再擁有你片刻時光。
他遣退了所有人,也熄了所有的燈,屋内是濃重的潮氣混着血液的腥味,李淩側身躺在她的身邊。
十年時間,你看得也夠多了,如今就這樣一直陪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