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嫣聽着她的這番話,心中覺得奇怪,但是她臉上脆弱的神情卻瞬間将她的理智澆滅,隻剩憤慨:“婚姻大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不過是尋到真心相守之人後的禮節罷了,你隻是公主,聖上何故如此不通人意,一早便替你做了決定……”
“你是臣子,怎可妄議君王?”
季嫣不滿道:“你剛剛還說先皇後蠻橫、聒噪呢!怎麼到我這裡,‘不通人意’也算得上妄議了?”
趙月如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這能一樣嗎!”
季嫣自覺母上大人已經到了怒火邊緣,乖順地閉上了嘴,在座上左扭右扭着表達自己的不滿。
“君卿此次前來,一是聽聞母親與季家交好,想多了解一些她生前的事,二來确也有逃避之意,還請莊主勿怪。”
“怎會,”趙月如扶住她的手肘,不受她的禮,“你所說的都是人之常情,隻不過你那時應已記事?”
君卿解釋道:“不瞞莊主,在下曾經大病過一場,許是燒壞了腦子記不起很多事,其實……就連母親的長相也記不太清了……”
趙月如心疼地看着她,慢慢回憶着說起了從前的事情——
原來,她們自幼便相識,如今算來也有二三十年的光景了。
“那個時候,我們整天被關在府中,每天最大的煩惱便是如何更早地把夫子氣回家,這樣我們就能更早地偷偷溜出府去玩……”
“阿無跟我不一樣,因為她是客人,所以每次回來都隻有我一個人會被責罰。每次受完家法之後,她都會偷偷給我帶一壺酒,我們兩個就一個趴在院中,一個坐在樹上,喝着酒天南海北地聊。我并不在意受罰,我隻當阿無是我獨一無二的朋友,我反而有時候會覺得沒有受罰的阿無,更加羨慕受罰了的我。”
“後來有一次,我們真的逃了出去,因為貪看月色上了一搜海運的船,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們結識了當今的聖上。”
“我們那時不知道他的身份,隻是在被發現時,他站出來替我們解圍,并且允諾帶我們回家,好生招待了我們。”
“季家身份特殊,能在朝中立足百年,秉得就是隻做忠臣良将,永遠不涉黨争。但那時我們都還太年幼,并不知道這其中的深淺,隻覺得不過是又多了個同齡的玩伴,因此時常約定偷偷一起結伴行走江湖。”
“阿無最是愛熱鬧,也最是心軟,她見到受苦受難的人便忍不住慷慨解囊,結果我們連京城都沒出去,身上帶的錢就都花光了,她還要救那些個孩子……快要凍死的孩子,身上泛着青紫,已經沒有氣了,她也不肯放手,跑遍了京城去尋郎中,最後還是聖上說,也許宮中禦醫可救。”
“阿無放心不下,于是我們便一同入了宮,在宮中待了整整五天,那個孩子終于被救了回來,也是自那之後,先皇發現了阿無的存在……”
君卿聽得心中一凜,難道說長樂所說身份之事,并非是空穴來風?
“我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後,訓誡了我很久,但是我知道,他們真正所在意的,與他們口頭上說的并非一件事。”
“自那之後,阿無時常被宣入宮,我能看出來,她很開心,甚至比待在季府還要開心,可那明明是皇宮啊,我們曾經一輩子都想逃出的京城中,禁锢最深的地方啊……”
“後來隻剩我一人時,父母便開始讓我學一些管家的事情,說是季家這麼大的家業不能毀在我的手上,我同阿無便也見得少了……”
“這幅畫,還是當年她與聖上定下婚事後,忽然跑出宮,二話不說就将我擄去了太湖,說要我陪她泛舟。你看這畫上畫着的,是碧空萬裡的白日,實則那天夜裡天上烏雲密布,連個月亮都沒有,我就這麼陪着她在黑沉沉的湖水上,泛了一夜的舟。”
“我太久沒見她,彼此之間有些生疏,不過阿無也并沒有同我說些什麼,隻是感慨歲月不等人之類的話,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個時候她已經懷了你了……”
忽然從聽故事的人,變成了故事中的人。
君卿仿佛已經穿梭了時光去往了十多年前,那個被黑暗籠罩着,望望無邊際的湖水上,那一葉扁舟中不解其心事的女子身上。
她在宮中過着怎樣的生活呢,又是因為什麼讓她夜半出宮隻為尋昔日舊友泛舟湖上?
趙月如繼續道:“再後來,她便繪了這幅畫,還一定要讓我挂在家中,之後我再見到她便是她同聖上的大婚,再然後,就連你出生,我都沒再見過她了。”
君卿聽着,視線不自覺再次投向那幅畫上。
晴空萬裡的太湖,一葉扁舟。明明是夏日,畫上的景卻蕭條寂寥,更像是秋冬時節。
“如今再見你,也是憶往昔歲月而頗生感慨。阿無那個人,我深知她與聖上是真情實意,要不然縱使是天家富貴,滔天權勢也不可能令她轉意半分。如今,你的婚事,也自然該是你自己做主。”
君卿垂眉斂目,神色戚戚:“隻是我不同母親那般性情果敢堅毅,智慧卓群,如今雖得心上人,卻不知道如何能與他相守終身……”
她目光瑩瑩,說着便要落下淚來。
趙月如忙遞了絹絲,神色複雜地替她拭淚。
屋内是女子低聲的啜泣。
靜了好一會,趙月如開口道:“逸璟曾向我提過,不希望公主遠嫁,最好是能在朝中公開比試,為公主招得良婿。如今,季府加燕王的勢力,已經将消息散布得内外皆知,想必聖上也不得不辦起這場真正的‘驸馬之選’。”
她望向站在她身後的男子:“若他能勝出,自然便是你的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