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隻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獨自一人朝宮外走去。
君卿蒙了面跟了上去。
眼見着将至四下無人之地,一陣狂風忽而卷來,她擡起衣袖略擋了一瞬,再放下時,那身影已消失不見!
她急尋了片刻,卻聽背後一聲悠長的歎息——
“竟在此處遇見姑娘,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當日她竟未看出這老者竟有如此身手,轉過身道:“不曾想老者生意都做進了宮裡。”
四目相對,那白須老頭竟比之前看起來更瘦弱了,雙頰凹陷,頭發稀疏地挂在褶皺的皮上,脊背不自然地彎着,好似這幾兩的肉都不堪重負。
他的眼睛卻顯得愈發明亮:“看來姑娘還是救了,甚至還想一救到底。”
君卿心中暗自驚異于他的變化:“老者您……”
“無妨。”他擡起枯枝般的手,“人上了年紀就容易這樣。我贈與姑娘的那三枚銅錢不知可還在?”
君卿從懷中掏出銅錢,擱在手心朝他遞過去:“老者若是知道些什麼,可否告知在下?”
他看了眼銅錢,推了推她的手讓她收好:“才幾月光景,姑娘當初那樣堅毅灑脫,說不信命,如今也想向命運尋求一個答案了麼?”
君卿怔然,旋即笑道:“不過是多方求證罷了。”
那老者順了順自己的胡須,盯着她看,君卿直視着他的目光,坦然未避。
半晌後,他像是想通了什麼,接連搖頭:“罷了,罷了……”
他解下自己腰間的一塊玉牌,遞給她:“你既然能尋到這,遇見我,那說明命數如此,那塔中或許有你想要的東西……拿着玉牌,被發現了就說是去取藥的。”
“藥?”
“魂引。”
君卿接過,那玉牌薄如蟬翼,乍一看不甚起眼,摩挲幾瞬才發現上面刻着字。
“我每月初七進宮一次,姑娘若有需要可至桫椤齋尋我。”
言閉,未等君卿答話,人已消失不見。
君卿看了眼天色,将玉牌貼身收好,先回了木屋。
又過了十來日,君卿夜夜探訪高塔,都不得近身。
這一夜,她算着時辰正準備出門,忽見院中立着個身影。
她忙隐于暗處,透過門縫觀察着。
那人長身玉立,低垂着頭,就這麼直直站着。
烏雲遮月,她看不大清臉,但身形格外熟悉。
君卿等了等,未等到雲開月明,反是雷公電母不請自來。
轟隆隆一片雷雲滾滾。
她聽着雷聲響,風聲呼嘯,雨落下。
将那院中的人兒澆了個透。
她心中的那口氣忽然就散了。
她将門推開,迎着他的目光,邁出。
大喇喇地往廊下的石階上一坐,雙肘支在膝蓋上,掌心托着腦袋瓜。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卻不減他的銳氣,濃墨黑瞳,更顯淩厲。
君卿視線在他臉上來回梭巡了幾圈,忽然問道:“那天晚上也是你吧?”
那人未開口,隻是一步步朝她走來。
幾步便已近身,他卻不避雨,隻是站在廊外。
被雨水打濕的發絲緊貼在他的鬓角臉側,說實話君卿從未見過他如此神态,仿佛那個永遠高高在上想要追随的人忽而跌落塵泥,正渴求她的一個心軟。
君卿撇過頭,呵了一聲:“所以,你做這些,究竟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李淩。”
“别查了,你想要魂引解法,我可以給你。”
“哦?”君卿輕笑一聲,右手撐在身後,整個身體倚在門框上,姿态懶散,“真是奇事了,你怎麼好像對我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如若一開始便知道我意欲何為,怎麼還等得長樂将我送進宮?”
李淩陡然上前握住了她撐着下颌的手腕,眉頭緊皺:“是我一時不察,我竟沒想到她如此大膽,不過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麼?”她問的毫不在意。
李淩緊抿着唇,身體微微顫抖。
君卿享受他的情緒波動,将他與記憶中那個無所不能言笑晏晏的“師父”漸漸剝離開來。
她看着他的神色,推斷道:“看來民間所傳驸馬之事并非空穴來風。”
狂風卷着驟雨,刮在她身上,李淩下意識側身幫她擋了。
君卿心中一動,那一瞬間,面前的身影與記憶中的那個關懷備至的“師父”又再度重疊起來,甚至相融。
君卿猛的甩開他的手。
“李淩!我不是你過家家的玩偶!你不願意告訴我的那些事情,早晚有一天我會弄清楚!”
他蒼白的臉褪去最後一絲血色,漆黑的瞳仁猶如深不見底的枯井,透不出一絲光亮來。
“……你是為了那個男人嗎?”
君卿盯了他一眼:“他有名字。”
“那你可知道他是何身份!”
君卿忽然笑了:“什麼身份?無外乎跟你一樣的身份。”
李淩胸膛劇烈地起伏着,靜了好一會才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這樣簡單,若你想救他,我替你救,若你想解魂引的毒,我替你想辦法,隻要……”
“兄長。”
這一聲稱呼将他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
君卿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借力站了起來,三千世界湮沒在驟雨中。
她的聲音卻清晰有力。
“若我說我想要飛花呢?你也可以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