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一旦決堤便再難回頭,君卿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幫她順氣的那雙手,那個溫柔到缱绻的語氣,都令她如入夢中。
可惜,現實漸漸蠶食着幻想。
汨羅醒了。師父卻……
君卿又抽噎了好幾聲,勉強平複了心緒,才緩緩擡起身。
她垂下眼簾,起身就想走。
“等下——”
那要松開的掌心猝然被反握住!君卿下意識望去,正撞上他在晨曦中透亮的眼眸,星光點點,仿若是海面上揉碎的光。
汨羅同樣望着她,之前并未仔細看過,如今她眼中帶淚,雙頰绯紅,頭發也淩亂地散着,一想到她的淚水她的情緒都皆因自己而起,心中沖撞着不知名的野獸,肆意叫嚣。
他緩了好一會,才不讓自己因為沖動而說出什麼唐突的話來。
“謝謝你救了我……”
君卿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中似有飛沙滾石:“你沒死很好,不過你身體裡的毒隻解了一時,現如今你内力全消,若不能如期拿到解藥,一旦毒發你很快就是死屍一具。”
君卿以為自己把話說得清晰又決絕,告知他未免“謝”字說的太早。
卻不曾想,那人靜默了一瞬,隻是輕輕笑了一聲,君卿不知道他是昏迷過久神志出了問題還是怎麼回事,皺着眉望去。
那視線剛一瞥,就被牢牢捕捉,他眨着清澈的眼眸,那裡面盛滿了笑意,眼角彎彎:“我知道。你曾說我有勇氣逃,自然跟他們不一樣。我想告訴你,我跟他們是不一樣,這一身修得的功法也盡數歸還了,從此我隻想跟在你身邊,哪怕隻有一個月的時間——”
君卿猛地甩開了他的手,蹭的站了起來,卻因為起得太快眼前陣陣發暈。
她勉強穩了穩聲音:“我救你,是為了讓你好好活着,不是要你卑躬屈膝跟着我還什麼恩情的!”
汨羅強撐着支起上半邊身子,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但是眼神卻異常堅定:“我知道。我沒有卑躬屈膝,也不是為了報恩……我想跟着你,隻是因為我想,而已。”
君卿心髒狂跳不已,話說到這樣剖白的程度,再裝作聽不懂怕隻有傻子了。
她轉過身,又向後退了一步鞠了半躬,聲音沉了下去:“方才是我舉止不妥,我道歉,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救你,是不願見一個想要自由的人,就這樣白白喪命。你感念我的恩情,心中有所波瀾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要知道,有些感情的産生不過是一縱即逝,根本算不上什麼,你且先休息靜一靜心吧。”
說罷,不等汨羅再次開口,她就提步離去。
汨羅混亂了,仿佛剛剛說話的她才是真正的她,那個伏在他的胸口哭得淚粘滿襟的女子更像是自己的一場幻覺。
他洩力重新躺回了床上。
接下來好幾日,汨羅都沒再見到過君卿,不論他是在房中等着還是特地去尋,都隻見到忙進忙出的大夫和謝絕探視的小福。
“汨羅哥哥,你傷未好,先好好養着吧。師父為了救你傷得也不輕,這會已經歇下了。”
汨羅無法,隻能又挪步回自己的房間。
小福不知道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隻是按照君卿的交代在門前回話,待她進屋時,卻看見君卿坐在案邊出神地看着那一琴一箫。
她湊上去,同她說話:“長樂姑娘說這琴和箫都留給師父,她不帶走了。”
君卿怔然,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了琴弦,那弦在她手下微微顫動,發出弱音。
“她在等我去尋她。”
小福道:“那師父要去嗎?”
君卿不語,片刻後從旁拿過一張被染了血的紙,攤開來放到她面前:“這是我得的一份名單,屠殺你們村的那群人為首的我已經斬了,除去寫下這名單之人我答應不取他性命隻挑了他經脈外,當時在場的無一活口。”
小福盯着那染血的紙,渾身都在發抖,聽君卿如是說,她隻覺得有逼人的寒意從腳底上竄。
“剩下的,可再一一去尋。”
其實,有很多情緒,隻是當時的場景中被無限放大,小福聽到已經死了很多人,她下意識覺得好像已經夠了。
村中死去的,她的娘親,她從小玩到大的姐姐妹妹們,以及這些因為罪行而償命的人。
人命,好像真的很輕。
她不知道名單上的人是否還要去尋,她有些惶恐,惶恐自己會憐憫惡人,而她又有什麼資格替那些無辜的人原諒他們。
小福喃喃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和他們并無仇怨……”
那天殿中的一切,争先恐後地回放在君卿眼前,她的陣陣嗓子發緊,喘了兩口氣才平息下來。
“人活着就會有欲望,有些欲望是通過欺壓旁人來獲得,一旦犯下,便是罪孽……”
她不等小福回答,提筆将那名單仔細謄抄了一份,遞給她。
“名單你收着。”
那輕飄飄的一張紙,小福拿在手中,隻覺得重若千斤。
“師父……就沒有人能定他們的罪嗎?”
君卿想說,自然是有的,但腦中卻蓦然想起季嫣的話——
“那些人,早就是各大官宦的走狗,私下裡四處斂财,搜刮民脂民膏,搶掠婦女都已是尋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