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
這個時間,有人已經上朝,有人卻在睡覺,還有人卻一夜未眠。
陸小蓮枯坐在房内,徹夜沒睡,心裡翻江倒海的等着消息。
這年頭,嫁人就是二次投胎,幸運的是她即将嫁給有才幹又心儀得郎君。不幸得是,她要以妾的身份去嫁。
嚴格來說不是嫁,嫁娶隻有妻子才能這麼說。她寄住在陸府,若是當了妾,隻不過是從這個門到那個門罷了。
陸小蓮生的貌美,雖目前的身份低了些,但也是見慣了繁華,享盡了尊容,她是不想在回繁樓了。
她掙紮着在陸府生存,也知道下人素愛捧高踩低。又怎麼能允許自己隻堪為妾的身份。何況她原本可以得到更好的一切。
按照昨天說的,陸小蓮應該是小陸氏回來,與她商議怎麼将現下的情勢扭轉。可不想小陸氏卻遲遲未歸。
還是少女,心裡揣着事,壓根就睡不着。
從天黑到天亮的滋味并不好受,陸小蓮水杏般的眼下已有了淡淡的烏青。
也就是這時,季楠來了,他在外院通報。消息由婢女芍藥帶回了門房,“女郎,是主母讓你過去呢。”
芍藥是陸小蓮的貼身婢女,知道主子在擔心什麼,因此進來的時候臉上明顯挂着喜色。
對于小陸氏,陸小蓮是全然相信的。她心中放定,起身道,“走,去吧。”
芍藥上前拉住,提醒她,“女郎,要不換身衣裳吧。”
小陸氏最不喜見人冒失,她常說于人前,要得宜。陸小蓮深得真傳,常常對鏡練習最美的笑容。不止笑,連哭也是。哪種哭法最好看,她都知道。
這是沒有底氣,以色侍人的下流做派。可偏偏就是這種做派,讓小陸氏一躍升天。不然怎麼流落在外頭幾個月,外頭流言蜚語都出來了,陸公還會要她。
“恩,虧的你提醒,不然我真要冒失了。”陸小蓮軟軟一笑,也不反駁。
既然是換衣裳,少不得也要施點脂粉。好在陸小蓮年少,這時候的少女臉都是嫩的能掐出水來的。
一套流程下來,時間過的也不慢。
芍藥放下手中黛眉,真心誇贊,“女郎,你真美。”
百花齊放,美的各不相同。
若說同歸的美是豔麗,外放的,生機勃勃的。那陸小蓮則是柔和,含蓄,内斂的。
銅鏡裡一雙眉眼水波流轉,陸小蓮亦是滿意,“如此,走吧。”
陸小蓮是寄住在陸府的,雖明眼人都知道小陸氏很寵這個侄女。可礙于規矩,她住的仍然很偏,從她的屋子到當家主母的屋子,中間是隔着很長一段時間的。
正是這時,同歸恰好也正走在陸府的後宅。
她今天是來接落梨的,提起這事她就頭疼。
落梨打了人,自然要有個交代。可落父這樣放言随陸氏處置,捆了人就丢了陸府,壓根不像要管這個兒子的死活。
怎麼說人也是為她出頭,落父不管,她得管。
同歸也不敢和家中父母說,想了一夜也就是瞞着父母偷偷來接,能把這件事捂下去,自然最好。
可若是,捂不下呢?
想到這,同歸覺得頭更疼了。她一邊走着,一邊思考等會兒見到小陸氏該怎麼說。
想着事情,也就沒怎麼看路,一扭身就撞上了陸小蓮。
在此之前,同歸是不認識這人的。她雖然和陸殊途定親,可由于陸家關系複雜,她根本不樂意來。而且小陸氏也不是陸殊途正經的嫡女,就沒有必要來了。
唯一幾次來陸府,她也是直奔陸殊途卧房。而在陸殊途刻意避諱之下,同歸見到的外人并不多。
同歸撞到人自覺理虧,連忙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問對方,“你沒事吧。”
陸小蓮還未說話,芍藥先怒了,“你這人怎麼回事,沒長眼睛啊。”
瞧着女郎君柔柔弱弱的,沒想到這婢子倒是能叫喚的很,不過這婢女好像有些眼熟?
同歸沒理婢女,連忙扶起還跌坐在地上的女郎,“不好意思啊,方才想事情沒看見你。”
夜間潮氣大,又是泥土路。路滑也是尋常,因此陸小蓮走路也是隻顧腳下,沒看前方。
原本這也不打緊,偏巧她今天穿的是粉衣。淺色衣服本來就容易染上穢物,更何況這一跌。
别看她在府中,下人沒有輕慢。可這一切都是仰仗小陸氏。如今路行了一半,若是此刻在折回去換衣服,那必然會耽誤了。
芍藥正是因為想到這一層,才如此生氣。
一個婢女能想到的事情,自然陸小蓮也能想到。可她卻沒有生氣,反而是暗暗打量同歸。
同歸今日穿的素淨,頭上也沒有華貴之物。隻梳了雙螺,在輔以紅色絲繩纏繞固定。可眉眼之間說不出的靈動舒心,必是嬌養着長大才能有的。
能到陸府的人,必然是通過門房的。可門房最會看人下菜,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會放進來的。
觀這少女無人引路,就輕車熟路的在陸府裡晃悠。陸小蓮隐約有了猜想。
陸小蓮有腦子,芍藥可沒有想到這一層。見對方不搭理她,芍藥氣的不行,張口又想罵。
隻是被陸小蓮不動聲色的攔住了,陸小蓮柔柔一笑,“不打緊,姐姐。左不過是一身衣裳,換了就是。”
身量纖纖,弱柳扶風,又會替她人着想。同歸對陸小蓮的第一觀感很好。她的朋友跟她一樣,都是些不拘小節的。換句話來說,都是些大大咧咧的。
這番頭一回遇上這麼個嬌滴滴的女郎,同歸就想認識一下,說不定能做個手帕交。
這想法剛一出來,同歸就笑眯眯的開口了,“不知女郎閨名,改日我陪你一身衣裳啊。”
聽到這話,芍藥卻不耐煩起來。
這年頭,下人都是看菜下碟。芍藥見同歸身上素淨,又沒有什麼名貴的頭面,心裡已經認定此人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