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禾平常其實并不住家裡,她另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個公寓,隻有在休假時才偶爾回來小住幾天。
指腹劃過玄關處鞋櫃的表面,看着手指上的一層薄薄灰塵,宋冉莫名笑了一下。
那笑裡其實也沒含什麼别的意思,就是沒想到許青禾也有這樣粗心的時候,說着要和她一起回來住,結果連房子都還沒收拾好。
“……”許青禾有點窘,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腦子有點處理不過來,知道宋冉恢複記憶後,這幾天她光顧着計劃怎麼把失去的時光補回來,都忘了這裡她已經将近兩個月沒回來過。
“我請個家政,我們先去别的地方住兩天好了。”
父母留下的房子對許青禾有着特殊的意義,自從二十歲從叔叔那邊将房子拿回來後,她先是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憑借幼年的記憶将房子一點一點布置成從前的樣子,但總還是覺得差點什麼,于是又花了一年,将這裡一點一點地改成了冉冉會喜歡的樣子。
是十三歲的時候吧,許青禾想,那個夏天葉靜雅難得願意出門一趟,将兩個女孩一起帶去了海邊。
赤腳踩在沙灘上,兩個女孩牽着手,一前一後地沿着海岸線散步,夕陽的餘晖鋪滿海面,遊人三三兩兩地離開,喧鬧被帶走,耳邊隻剩下海風和海浪輕柔拍打的聲音。
“以後,”宋冉忽然起了個頭,“我們可以一起買個房子,不要很大,隻要兩個房間,除了我們兩個,其他人誰都不能住進來。”
“好。”許青禾什麼都依着她。
原本在風裡有些模糊的聲音于是高興了些,宋冉轉過頭,稚嫩的笑臉在熱烈的橘紅色光芒中燦爛得像一幅油畫。
“在你的房間裝一個投影儀好不好,以後我可以經常找你看電影。”
“好。”
宋冉的腳步漸漸慢下來,許青禾也跟着放慢步伐,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宋冉思考時專注的表情。
她似乎考慮了一會兒,最後終于得出結論,眼裡的笑意比臉上的笑意還更快出現,亮得讓許青禾的心也跟着明亮起來。
“作為交換,我要在我的房間裝很多書架,放很多很多書,你可以随時過來讀書。”
其實根本不用那麼麻煩,為什麼非要把兩個人喜歡的東西放進對方房間呢?後來請人來裝修的時候,站在吵鬧的電鑽聲裡,許青禾有一瞬間的出神,仿佛透過漫天雪白的粉塵又看到那個總是容易感到的寂寞的孩子,抱着枕頭,下半張臉被擋住,劉海下的眼睛安靜濕潤,帶着一種讓人永遠不可能拒絕的無辜。
宋冉是不是在當時就已經想到了她們會有分開的一天呢?所以在那時才會故意這樣設計,好讓她們彼此都有一個能繼續尋找對方的理由。
許青禾有點想問。
“不用那麼麻煩,”打開鞋櫃,宋冉從裡面找出一雙居家拖鞋換上,信步往衛生間走去,“我打掃一下就好了。”
她從出生起就是富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身上的每一處都嬌嫩得如玫瑰花一樣,但距宋家破産至今已經過了三個月,三個月不得不靠自己求生的日子讓她學會了獨立,盡管很多事做得還并不算好,可至少在心态上,她成熟了很多。
許青禾不太喜歡這樣的宋冉。
如果宋冉獨立而成熟,她就不會再依賴任何人,但許青禾希望她依賴她,希望她像一株柔弱的菟絲花般,隻要離開了自己就會枯萎。
“讓保潔來做吧,我先帶你去房間。”
她快走幾步追上去,牽住了宋冉的手。
許青禾很瘦,可想而知,她的手掌也很單薄,也因為沒什麼皮肉,所以輕輕一握就碰到了骨頭,再重一點就怕她疼,所以宋冉總是很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仿佛手裡的是一件剛出土的瓷器,她甚至不太敢用手去碰,覺得這樣脆弱的人似乎隻适合用嘴唇這樣柔軟的部位去親吻。
但她同時也不敢親吻。
和許青禾的每一次親密都會将纏繞在她心上的鎖鍊用力拉緊,回到許青禾身邊對她來說是一種同時摻雜着甜蜜和痛苦的折磨。
她如飲鸩止渴,理智全面撤退,她吞得義無反顧。
房間裡擺滿了書,每一本書都分門别類地擺放得很有條理,乍看上去簡直像個小型圖書館,這裡似乎一直有人生活過,書桌上的台燈下還放着一本書,宋冉走過去随意翻開,正好翻到夾着書簽的那一頁,書縫之間的書簽有些眼熟,她辨認了一會兒,發現那其實就是一個吊牌,隻是外面被套了一層卡套,所以她一時沒認出來。
“這個好像……”宋冉沒覺得許青禾就是單純節省才拿不要的吊牌當書簽,況且一個吊牌又怎麼需要額外加保護套,顯然這是什麼對許青禾來說有紀念意義的東西。
許青禾就站在一邊,靜靜看着宋冉的舉動,并不想阻攔。
她不是那種喜歡把深情藏進心底默默不說的人,她恨不能将整顆心剖開展示到宋冉面前,恨不能也将宋冉的整顆心剖開,隻有這樣的赤裸裸,才能讓她徹底安心。
将磨砂的卡套拿開,宋冉看清楚了吊牌上的内容,是一家她以前經常買的一個品牌,具體商品是一件六千八百八十八的旗袍,顔色很特别,是天青色,但她毫無印象。
許青禾為什麼會留着這個?
宋冉想不明白,将卡片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轉了好一會兒,有些納悶,就在這時,夢境裡的一個畫面浮上腦海,她想起在賀松岚生日宴上,許青禾曾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旗袍……
更多更多的記憶被順藤摸瓜地牽出。
對了,宋冉眼神逐漸震驚,她想起來了,是二十四歲那年,那時她還和許青禾保持着不倫不類的包養關系,有一天,似乎是去參加哪個狐朋狗友組織的聚會,她故意讓許青禾以情婦的身份和她一起去,當時自然是為了羞辱她,但也多少帶了點炫耀的意思,還是将她好好打扮了一番——這件旗袍,不就是那時她送她的嗎!
“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