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然拎着弟弟的秤砣行李箱,于白沙與他錯後了一步,愈往裡走,愈覺得不太對勁。直到兩人上了電梯,于白沙倏地有種不太好的預感:Daniel纏着澈明朗做什麼?
不等他深想,澈然按下了電梯關門鍵,他依稀從反光的背闆看見于白沙的影子,淡淡開口道:
“以後住上海嗎?”
于白沙回神,他想了一下,實際上自己也不确定這答案:“也不一定,看最後會不會和FAS簽合同。”
澈然點點頭,他似乎真的有點醉,襯衫領口松了幾顆扣子,随意地問:“不回榕川嗎?”
于白沙忽地沒了聲響。
澈然沒等到于白沙回答,又往他臉上看去。于白沙依舊垂着頭,沒辦法見到一點笑模樣,嘴角抿成了一根平直的線,面頰與裸露的雪白脖頸一個色,如同一隻搖搖欲墜的脆弱天鵝。
七年也沒讓于白沙長進多少,澈然這麼想着,預備不露聲色地揭過這一篇,于白沙就囫囵把沉默咽下去了。
他平靜答道:“暫時先不回了,把這邊的事情忙完再說。”
澈然才真的疑惑了:“不去看看外婆嗎?”
于白沙沒動,眼睛看着腳尖,輕聲道:“外婆不在了。”
澈然終于露出愕然的神色,他幾乎想要立刻問更多,什麼時候?他清晰記得與楊非晚的幾面之緣,外婆的音容笑貌尚未褪色,他才驚覺物是人非,回憶裡的許多都不做數了。
他放低了聲音:“抱歉。”
于白沙隻是搖了搖頭,他能繃着一張微笑的面皮,這些事太久遠,不必要道歉,但他沒有說其他的。
恰好這時電梯門開了,澈然與他間隔一個樓層,明明該拖着澈明朗的行李箱下去了,不料他往前邁步的時候卻踉跄了一下,走不太穩健,于是用手肘撐了電梯光滑的箱壁,他穩了穩身形:“喝得有點多。”
于白沙不忍,他拉過了行李箱:“我送你回房間吧,不要出什麼意外。”
他傾身過澈然的身側,虛虛地給澈然的手臂扶住,聞見稀薄的酒氣攏在澈然的嘴唇和領口,于白沙伸手把耳機塞好,聽見澈然笑了一聲:
“那就謝謝Blanc了。”
兜兜轉轉,于白沙又回到了這間總統套。之前還被Daniel念叨得心虛,此刻卻顧不得那麼多,澈然走得跌跌撞撞,幾步路走得兩人都出一身汗。
房卡插進去,燈光亮起來,澈然挑了沙發坐下去,脫去了羊絨大衣,他慢條斯理地将襯衫扣子解去三顆:“裡面好悶。”
于白沙眼神遊移,他沒靠得太近,丢下一句:“我給你泡蜂蜜水。”
澈然才沉沉地笑了。
這濃郁酒氣隻到他領口,于白沙走後,那眼睛隻餘興味和銳利,哪有剛剛缭亂的淺薄醉态。
他乖乖地安靜等待片刻,于白沙沒找到蜂蜜,去酒店後廚要了碗醒酒湯,小心翼翼地端捧過來,瓷勺子擱裡面叮鈴铛,澈然伸手去接。
他的動作被酒精催得似乎很不穩,一勺湯送不到嘴裡,澈然先灑了一半在襯衫上。他想要找紙擦淨,東張西望卻沒找見衛生紙,反倒差點把桌上一排東西碰倒。
于白沙看不下去,他看着醉态盡顯的澈然,心裡好容易地軟下來了一塊兒,于是伸手把瓷勺子攥進自己手裡,穩穩舀了一勺去喂:“我幫你吧。”
澈然聽話,睜着兩隻濕漉漉的眼,直勾勾盯着于白沙,從手到臉,露骨且剖白,盯得于白沙愈發不自在,真想去伸手阖澈然的眼。
他隻敢想想,不料澈然卻忽然坐直了一些,恰好于白沙傾身去端湯,他沒躲開,腕骨被撞了一下,醒酒湯傾瀉灑出,淋漓地落了于白沙一身。
“……對不起,”澈然好像清醒幾分,他不住地道歉,伸手拽了一截紙,往于白沙身上招呼,“我給你擦一下。”
哪裡擦得盡?于白沙簡直要讨饒了,半醉半醒的澈然真要人命,他躲開那四處作亂的手,面龐微微發紅:“沒事,不要緊。”
澈然的手就可憐地垂落了,好像深知自己闖了什麼大禍一樣,他又建議道:“要麼你在我這裡洗個澡?”
他又道:“我讓澈明朗送換洗衣服過來。”
于白沙猶豫,自己晚一分鐘回去,Daniel就早一分鐘被氣死。
不過理智面對澈然時死得很幹淨,他不清楚其他的,卻無比了解自己:于白沙渴求着與澈然多待一會兒。
他們見這一面,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下一回見面。
明明還沒有分開,卻已經開始想念了。
澈然的語氣像哄騙,可惜隻有于白沙察覺不出端倪,他想了幾秒鐘:“好啊。”
澈然得逞似的笑了。
于白沙頭腦眩暈,把耳機摘下來,手機也一并落在廳堂,想着簡單沖一下就好,澈然注視着他走去了淋浴間。
他終于想起自己的便宜弟弟,想給澈明朗打個電話,讓他送衣服來——最好順便把Daniel看住,别讓這根喝醉的棒槌來找于白沙。
不料,他還沒點開手機,澈明朗就一個電話打來了。
澈然有些意外:“怎麼了?”
澈明朗劈頭蓋臉:“哥,于白沙是不是在你那裡?”
澈然理所應當道:“對啊,怎麼了?”
澈明朗壓低聲音問:“你還喜歡他嗎?”
“你看不出來麼?”澈然懶懶地笑了一聲,“如果我不喜歡他,他現在就不會出現在我的房間。”
澈明朗不出所料似的歎口氣:“剛剛Daniel給我說了一些事情。”
澈然警覺:“嗯?”
澈明朗鄭重道:“哥,我新開了間房,我來照顧Daniel吧,他喝醉了。我今晚不去你那裡了,你和白沙住一晚吧。”
澈然靜止在沙發上,澈明朗一口氣說了十分鐘,不管他哥到底聽沒聽懂,總之把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全倒出來了,末了舒一口氣:“總之就是這樣,我……”
他話沒說完,聽筒那邊就傳來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澈明朗狂掐自己眉心,Daniel真是個祖宗:“哥,我先挂了。”
澈然捧着手機一動不動,愣了好一會兒,酸痛的手臂才垂下來。他不帶什麼情緒地擡頭瞧了一眼——衛生間還響着水聲。
澈然站起來,于白沙落下的手機還在桌上。
他沒有于白沙的手機密碼,這手機隻是塊闆磚,他毫無負擔地點亮了屏幕,能看見于白沙播放了什麼音樂在聽,隻是小标題框框一欄是一行亂碼,看來是自己導入的音頻。
澈然早就起疑心了,幾次見于白沙,他都帶着一邊耳機,以前怎麼不見他這麼愛聽音樂?澈然又往那邊瞟了一眼,把這個亂碼音頻點開了。
前奏響起,三分多鐘,澈然像被雷劈了似的呆在原處。
他簡直無比熟悉裡面的人聲。
這亂碼音頻不是其他的。
是七年前,澈然在KTV裡面唱的那一首《B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