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沙冷峻地抿着唇,他靜靜地看了澈然片刻,相逢後頭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過去。
澈然與從前變了太多,臉部的線條更加冷硬,舉手投足相當沉穩成熟,他講話時有意無意地微微俯下身,寶石藍的口袋巾被疊成了多角形,于白沙嗅到了他領口溫熱的木質香調。
唯一不變的是這雙眼睛,眼尾狹長,雙眼皮很含蓄,望向别人的時候常常蓄着光亮,不像溫情,像多情。
兩天裡,于白沙僅靠藥物睡了幾小時,此刻頭腦洶湧困乏,眼皮在打架。而澈然的話語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于白沙稍稍掙紮了一下,撇開了Daniel摟在他腰間的那隻手。
Daniel受傷地望過去:“Blanc……”
于白沙冷酷道:“少來,别腦補有的沒的,戲瘾犯了去給Wilson教授的紀錄片出鏡,不要拿我過瘾。”
澈然愉快地挑起了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于白沙又回頭面向澈然,Blanc藝術家犀利的靈魂死而複生,他開始感到了煩躁:
“多謝澈先生款待,我們就先回去了,”于白沙一字一頓,給自己紮得千瘡百孔,“很榮幸今天能和澈先生吃飯,我們改天再聊。”
Daniel咂摸出不對勁,他呼吸一窒,迅速朝于白沙看去。
果然,雖然Blanc聲線還是平穩的,但是手指卻已經開始微微發抖了,肌肉簡直是不能控制地痙攣,他的左手死死捏成了一個拳頭。
澈然深深地看了于白沙一眼,他遺憾地笑了笑:“那好吧。”
于白沙連這句話都沒有聽清,他的身形極其隐蔽地晃了晃,尖銳的耳鳴聲戳刺着他的大腦,讓他無可忍耐地深吸了幾口氣。
他掼着一張禮貌疏離的面具,右手的指甲已經嵌進掌心裡面,情形相當不妙,于白沙咬咬牙,正欲轉身離開,澈然忽然叫住了他:
“Blanc,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後面有什麼事情方便溝通。”
于白沙模糊地聽見澈然喚自己的名字,可是他已經聽不清楚澈然說了些什麼,隻好咬着牙回頭,從澈然的面部表情揣摩他的意圖。
Daniel忍無可忍:“随後有助理和澈先生聯系,Blanc不輕易加好友。”
小少爺受刺激後容易口不擇言,這話說的真是賭氣。
好在澈然沒有多計較,不動聲色道:“不輕易加好友麼?”
于白沙隻能從他們的神色判斷當下的情形,再明顯不過的劍拔弩張,他很納悶Daniel哪裡來的這麼深的敵意,隻是爆裂的耳鳴聲讓他頭痛得要命,隻是稍微動了一下嘴唇,冷汗涔涔地望向了澈然:“你……”
Daniel的耐心告罄,他不容置喙地扳過了于白沙的肩膀,多餘一個眼神都不分給澈然,隻是很擔心地望着于白沙:“你還好嗎?”
澈然臉色一變。
Daniel伸手招呼了一輛計程車,把于白沙先扶了上去,自己再邁進了車裡。車窗閉得嚴嚴實實,他催促着師傅快些離開。
于白沙已經疲憊地阖上了眼,他無意識給自己縮成了一小塊兒,看得Daniel直揪心。
Daniel:“去我家嗎?”
于白沙低聲道:“先回酒店,我的藥都在行李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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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iel帶着Blanc揚長而去,澈然腳下生根似的落在原地,Joan在老闆身旁大氣不敢出一聲,Ray的臉色晦暗不明,這出戲真是精彩紛呈。
澈然在靜默似水的夜裡站了許久,久到Joan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險把老闆拍回神,畢竟晚上的風相當涼,Ray這麼直愣愣站着,像個癡情種不說,急火攻心下很容易生病。
他鼓起勇氣:“老闆?”
Ray如夢初醒。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吩咐Joan把車開出來。
車裡慰帖地開足了暖氣,澈然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凍僵了。
他平靜道:“Joan,幫我查Blanc的所有資料,下午那份不夠,要越詳細越好。”
Blanc畢竟從紐約回來,涉及跨時區的問題,需要人脈和關系的疏通,Ray一時半會兒得不到特别多東西。
澈然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我們還能在上海待多久?”
“一周,”Joan連日程表都不用翻,“明天上午您還約了佩斯畫廊的亞洲地區總負責人見面。”
澈然點點頭,意示自己知道了。
他垂着眼,盯着那片寶石藍的口袋巾,許久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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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後,于白沙的耳鳴已經緩解了許多,他熟稔地挑揀出幾顆藥片,就水咽下去,拎着Daniel的衣領到房間。
Daniel瑟瑟發抖:“殺人犯法啊Blanc!”
于白沙十分冷漠:“那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晚上你發什麼瘋?”
“我沒有啊!我隻是害怕你又被那個澈然騙走,”Daniel覺得自己很冤枉,他底氣足了不少,“倒是你,昨天晚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噢,初戀渣男勾勾手指頭,你就上趕着去給他暖床嗎?沒看出來啊Blanc,你居然是個頂級戀愛腦!”
于白沙:“…………”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于白沙難以置信,“你怎麼确定澈然是我的初戀?渣男這說法又是哪裡來的?”
“他不是渣男嗎?你知道你夢裡喊過多少次他的名字嗎?邊喊邊哭,我都聽見了!”Daniel像一隻炸了毛的貓。
于白沙:“…………”
他覺得頭比剛剛更痛了,以一種非常無力的眼神望向Daniel:
“我覺得你适合讀編導,真的,别學建築了,給我和你導師留條命,好嗎?”
Daniel倔強地瞪着他。
于白沙神情渙散地陷在沙發裡,伸手拿剩了一半的瓶裝水,一口氣喝完,才覺得氣出來的一股邪火降下去一些。
他發了很長時間的呆,最後沖Daniel挑了挑下巴,緩緩道:“澈然确實是我的前男友。”
Daniel臉上的表情從困惑到震驚到不解,最後持續靈魂出竅。
直到于白沙簡短地講完了一個故事,Daniel愣愣地伸手拿了一瓶新的水,咕噜咕噜灌完了:“我靠,這都什麼事兒啊。”
于白沙微笑:“你知道你今晚給我找了多少麻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