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包廂的左側是一大扇通透的窗子，偏頭看去，川流不息的人潮恍若裝載着情緒的容器，形形色色，無從厚重的面具下窺見真實的情感波瀾。

此時榕川已經沒有柔和陽光籠罩下來了，隻消料峭冷風一陣陣卷過街道，明雪張牙舞爪地積于天穹，躍躍欲試俯沖下榕川的大街小巷。

撕開溫情的表象，榕川真是個冷漠的城市。

于白沙的視線已經飄去了，他耳朵邊嗡嗡的，澈峥嵘又說了什麼？他不知道。感官過載的大腦叫嚷着喘息，他迅速在搜索引擎輸入幾個詞語，光圈轉了幾秒，彈出來幾個醒目的關鍵字：

電擊。

禁閉。

強制矯正訓練。

他大緻浏覽一番，從模糊的記憶裡尋到了曾經聽說過的零星新聞。

于白沙的左手隐于木桌下，拇指指甲嵌進食指指肉裡，強迫自己把脊背打直。

他擡起頭，冷笑一聲：“您這是什麼意思？”

澈峥嵘慢悠悠道：“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讓你看看澈然現在的處境。”

于白沙倏地笑了一下：“那您心可真狠。”

“澈然好歹是您的親兒子，你應該也知道這種機構的手段，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您是聰明人，不會連這些都不懂吧？”

澈峥嵘不與他辯駁，隻是輕飄飄道：

“他們負責人和我說，糾正性取向要八個療程，兩個月就足夠了。”

“他們是怎麼治的，我不關心，我隻想要一個正常的兒子。”

于白沙咬着牙：“同性戀不是病，治不了，你心裡清楚。”

陳峥嵘依舊噙着一抹令人讨厭的微笑，他将油滑的利己商人嘴臉暴露得一覽無餘，現下沒有一點之前寬厚的、令人安心的長輩樣子。

于白沙不覺得他們眼睛很像了，澈峥嵘那一雙眼睛滿是戲谑的算計。

“那又如何？”

“我手裡有全部的錄像，現在，唔……應該還在進行第一個療程，你想看看嗎？聽說會稍微用點武力手段，簡單粗暴，但是非常有效。”

澈峥嵘點了下一段視頻，看畫面是一個逼仄的屋子，紅外監控勾勒出一人的身影——澈然坐在角落裡一動不動，雙手被拷了起來。

于白沙看不了一眼，他就把手機推了回去，繼而面無表情地看着澈峥嵘。

澈峥嵘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我可以把八個療程的錄像都發給你——不用這麼看着我，澈然隻是一時誤入歧途，我隻想看他死心。”

于白沙沉默着，周遭厚重的空氣真是滞澀，他幾乎喘不上氣。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不會的，你不會把澈然毀了。”

澈峥嵘驚奇地看着他：“為什麼會毀了他？”

“這些治療手段隻會讓他對男人再也沒有興趣。白沙，你真的太小了，什麼也不知道。如果你感興趣，你可以搜一下電擊療法，連生理需求都能剝奪得一幹二淨。”

于白沙當然知道。

他見過類似的新聞報道：将人桎梏在治療椅上，給“病人”播放兩個男人的視頻，産生生理反應後進行電擊。

循環往複。

于白沙垂着頭一言不發，他靜了很久很久，喉間一片腥甜。最後終于把眼底那抹淚意咽下去，聲線隻餘下脫力後的疲憊：

“你找我，到底想幹什麼？”

-

澈然被這幾人扭進了這個所謂的“梁徳書院”，他臉上被蒙着黑色布袋，不知道被推搡進了哪裡，他感受到幾人狠狠地踹他一腳，讓他跪伏在地上，那邊似乎有門關上的聲音。

他費力咬牙站起，意識到這屋子裡隻剩自己一個人了。

這是間很黑的屋子，連窗都沒有，黑漆漆一片。他的手被拷了起來，很困難地把布袋扯了下來，艱難地把這屋子摸了個遍——沒有找到燈的開關。

澈然的思緒混沌，他想，私人持有手铐違法嗎？這是不是非法拘禁？

他無力地在屋子的角落靠坐下來，隻有門縫透來了一絲若有似無的亮，要他不至于睜眼隻有一片墨色。

澈然知道，澈峥嵘在等他服軟。

他不能被輕易壓垮。

很難數清時間的流逝，隻有一日三餐照常被送進來。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拿來了鑰匙，澈然的手铐終于被摘去了，讓他酸痛的身軀能活動片刻。

隻是他依舊無法離開這間屋子。

澈然生生熬了三天，紅外監控就在頭頂閃着幽幽的光點——他心知肚明，隻要去好言好語地道個歉，那麼立刻就能立刻這裡。

澈然不置一詞，始終沒說過一句話。

時間的概念在一片黑暗中已經很混亂了，他從來來去去的餐食判斷每一天，與此同時，澈然敏銳地察覺到，這裡的人似乎不想傷害他。

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忽然有人進來了——這人就是把他押入這裡的四個男人之一，把澈然帶了出去。

外邊的光線對澈然來說，已經變得足夠刺眼了。

澈然再次見到澈峥嵘時，澈峥嵘好像真的拗不過他一樣。父親身上彌漫着更嗆人的煙味，現在嘴裡就咬上一根煙。

他看着澈然，面上疲态盡顯，短短幾天而已，澈峥嵘似乎已經黔驢技窮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