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然帶着他拐出這片地域，七扭八繞地鑽進了一個小公園。

方才在住宅區裡面，還偶爾能見到幾個晚歸的人影，遠處還有兩三隻紮着蘋果頭的小孩玩遊戲，于白沙還能聽見歡快過頭的叫嚷聲：“一二三木頭人——”。

而這個小公園裡明顯更安靜，也許是因為天色太暗，時間很晚了，随意掃一眼都見不到人的影子，隻有低處的草叢蟬鳴拉着拖沓聲調一言一語。

于白沙維持冷靜思考的弦擺耗盡了能量，任由澈然牽着他來到一片老舊的健身器材處。

他跟着澈然的步伐停下，澈然逡巡一圈這裡的領地，于白沙張張口，卻沒說出什麼。

澈然估量了一下這些器械的穩定性，率先踩上了小朋友喜歡的太空漫步機，于白沙猶豫了一下，緊跟着踏上了旁邊的另一台。

于白沙将一半身體的重心壓在前方的橫杠上，腦内混亂的想法遲遲得不到整理，呆立着久久不說話，成為一隻木頭小人。

澈然沒有貿然開口，擡頭用目光數着天空厚重雲彩的輪廓。

他等待那一片壓着月光的烏雲散去，清朗的月光若有似無地照拂在他們身上，澈然左側肩膀上的校服微微起了亮色。他終于歎了一口氣，單刀直入道：“不開心？”

于白沙有種心事被看破的羞赧和無法言明的窘迫，他才悉數了一遍有關于澈然的大片時光，忽地發覺自己無法再做到在澈然的面前完全隐匿情緒。

可是他又該說什麼呢？

他無法道明自己究竟為什麼情緒低落，他隻是單純不想聽見孔蜜兒的聲音，對于這位原應扮演重要角色的親人，于白沙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言語和态度去面對。

于白沙又想起南喬和那位火鍋店老闆異樣的氛圍，南喬看似咄咄逼人，實際占上風的卻很明顯是另一個人。

澈然用餘光端詳了旁側的人幾秒鐘，主動放棄這場溫柔的質詢，轉而說起來自己：“我現在也不開心，很煩躁。”

于白沙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怎麼了？”

他其實更想問，有沒有什麼我可以為你做的？

澈然負氣似的：“中午沒睡好。”

于白沙愣住了。

他勾頭看看澈然，對方臉上的表情還很認真，很難說是不是在騙人。于白沙想了想，決定還是安慰一下：“那……”

“不止這樣，”澈然打斷了他的話，“原本午休時間可以拿來寫作業的，現在睡又沒睡好，作業也沒寫完。”

如果賀知聽見，必定要送他一句“真不要臉”加上“演得好假”。

但于白沙聽起來，這話細循起來還是很可信的，畢竟他也有過這種惱火的時刻，等同于兩手抓魚撈上來一把海草。

“沒關系，作業題對你來說太簡單了，”他就寬慰地拍拍澈然的肩，“如果你不想寫，可以直接看我的。”

澈然原本還在仰頭看月亮，聽見這句話突然偏移了目光，明目張膽地注視着于白沙的側臉，盯得于白沙疑問地看了回去。

他沒澈然的定力，瞧了不過一兩秒，又很無所适從的假裝自然地偏開臉頰。

“你太好了，”澈然很中肯地說：“如果我們早點遇見就好了。”

于白沙聽見這句話，倏忽沉默起來。那一瞬間他的表情十分空白，色彩從他那一處消散了，好一會兒他才遺憾地點點頭，露出點微弱的笑意。

“是的，說不定我們早就遇見了。”

-

澈然不知道從哪裡揪了幾根狗尾巴草，指節靈活地把它們編制成了一個松松的草環。于白沙不自覺地被吸引到了，緊盯着澈然手中若隐若現的那一抹綠色。

其實澈然的神經緊緊地附着在于白沙身上，他怕自己的問話惹人不悅，所以一直忍着沒說什麼。這一刻他突然模模糊糊明白了什麼事情，于白沙也許并不會對自己發脾氣。

“剛剛是誰給你打電話啊？”澈然問出橫亘在他心中的一根尖刺，“你接電話之後就不太說話。”

于白沙沒有說謊話的必要，他坦然地面對澈然的困惑：“我媽媽。”

澈然有些驚訝。

于白沙揉了揉眉心：“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

“我們的感情沒那麼好，很多時候我都忘記了她的存在，”于白沙說，“隻是……她剛剛說她回家等了我兩個小時，希望我盡快回家，她有些事情要和我說。”

“她很忙嗎？”澈然暫時不發表意見，他問：“她回家前有通知你嗎？”

“我們沒加微信，”于白沙搖搖頭，“我也沒備注她的聯系方式，她突然回來的。我媽媽……工作應該是特别忙，很不喜歡别人浪費她的時間。”

澈然慢慢點了點頭，他不想斷然對一個人下定義，但是他很明晰地指出了另一個事實：“如果她是專程為了‘和你談談’的這件事情回來的，不會在等了兩個小時後才聯系你。”

“如果真的有閑心等待兩個小時，說明她一定不缺這點時間，”澈然說，“所以這很可能是她臨時的決定，而你的時間安排也不必取決于她。”

于白沙眨了一下眼睛，淤堵在胸口的沉重巨石向上拖起了幾分，他覺得自己總算有些呼吸的餘地了。

澈然瞟着于白沙的嘴角，如釋重負地想着，總算是笑了。

他三兩下把手中的草環編織好，看起來隻是臨時起意做了個小玩意兒，細細看去細節和紋理處理得簡約精緻，叫人懷疑這人是不是曾經支過小攤賣手工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