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楊槐的面龐,江滌塵頓住腳步,桃花眼裡含滿了笑意:“她比我見過的所有人,甚至是我自己都要堅強。她會流着淚大口吃飯;會在流言蜚語下堅持自己;會事發後依舊努力學習生活,她甚至連自憐自哀的時間都不曾有過。”
“明明那麼小,她才十四歲,就比大部分人都要有思想,她是絕對不可能渾渾噩噩渡過這一生的,她活得太清醒成熟了。”
“你知道我問她周婷的事情,嚴韌悅有沒有錯,她是怎麼回答的嗎?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說揭露壞人做得壞事怎麼可能有錯?”
“她太純粹了。她的純粹不是因為她年紀小,沒有經曆過事情,她天生就是一個純粹的人。”
“在一開始,我以為她會因為楊家殺人案懷疑自我,但是後來發現,她完全不會因為他人的過錯自我消耗的人。”
“她真是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女孩。”
顧清武輕笑一聲:“你以後也是個被女人騙得啥也不剩的,去吧去吧。”
“我江滌塵會被女人騙?根本不可能。”
江滌塵的語氣裡帶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雀躍:“我馬上回來。”
緊握手機,白色背心被汗水浸濕,合歡花如腮紅般将柏油路染得粉紅。
“楊槐,哥哥不是讓你不要到處亂跑的嗎?”
百褶裙在空中晃蕩,公交車從身側開過,帶來一陣風,将少女送入懷中,楊槐緊緊抓住江滌塵的衣服,帶着哭腔道:
“我不想你走。”
依賴。
這個詞在江滌塵的腦海冒出,路燈暖黃的光,将懷中女孩毛茸茸的發絲照得金黃,對這份依賴,他竟然一點不反感。
如果他在親人盡失的時候,有警察願意陪在自己身旁,他也很難不依賴吧。
伸出手,緩緩放到楊槐頭頂。自己對楊槐的這份感情,應該是合理且得體的吧?
隻是想要回應一個十四歲女孩的依賴,她會反感嗎?
收起萬千思緒,摸上了楊槐的頭,他被她焦急的模樣逗笑了:“怎麼啦?人小鬼大的,别太敏感了,哥哥隻是回京城工作了,以後會來看你的,是真的會回來看你的,緣分不會斷的,好嗎?”
“我會考上京城的高中的。”
白瓷般的小手緊緊抓着了他的衣服,皺褶被揪起,那雙又圓又黑的瞳孔裡,晶瑩的水珠在轉着圈。
充血的指尖,粉紅的眼角,蒼白的嘴唇,每一個落在她身上的顔色,都在訴說着一句話:“不要走。”
她真的這麼舍不得他走嗎?
江滌塵蹲下身,直視着楊槐,鄭重其事道:“楊槐,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哥哥會經常來看你的,還會給你帶禮物的,好嗎?”
楊槐重重地點頭,淚水随之滾落。
在夏夜的穆流相伴同行,一縷夜風夾雜着些許涼意。
人與人之間的這幅□□,是最好的衣服。好看的□□,藏住了形形色色的想法,蓋住了不堪的内心,守住了秘密。
江滌塵從來知道楊槐有秘密,人總要經曆事情才能到達一定的思想高度,如果思想高度與年齡不匹配,說明她比同齡人經曆了更多的事情,他不打算深究楊槐的經曆,亦如楊槐有自己的秘密,他也有。
比起探究,他發自内心地心疼這個女孩的遭遇,他想要守護這個和他有着相似經曆的女孩。
楊槐眯起了眼睛,晃了晃和江滌塵緊緊相握的手。
江滌塵因着她的動作笑了下,楊槐知道他的那雙眼睛裡對她還沒有愛情,但這隻是時間問題。
她隻需要維持現狀,慢慢長大,長大到江滌塵可以毫無負罪感愛她的年紀,之後都會順其自然。
她一點都不擔心在這過程中江滌塵會愛上其他人,她對自己有着絕對自信。
“又是那個警察送你回來的?他多大年紀啊?怎麼他人很好嗎?你就敢這麼放心讓他送你?”葉青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發,怎麼看楊槐怎麼不順眼。
“他二十幾歲了,除了臉長得好看以外,沒什麼特别的。”楊槐慢條斯理地拆着江滌塵在回來路上給她買得瑞士巧克力,紅絲帶繞過手指。
與江滌塵一同經曆的點點滴滴,剝絲抽繭般得浮現腦海:“他是非常情緒化的人。”可能有雙向情感障礙但是不自知。
“看着好像很随和,很好相處,但是都是表面功夫,實際上是你走不進他的内心,他大概是活過非常苦的日子的。”
就算看着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就算江滌塵在講什麼啼笑皆非的話,旁人也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但是我知道,他會想沒什麼意義,善良到天真,幼稚又可笑的事情,難以想象一個從小父母雙亡的人會活得如此不知所雲。”
明明看起來那麼陽光肆意,實際上幹得事情都是亡命之徒或者瘋子才會幹的事情。為了她打碎警局的玻璃,把機車飙到120碼,把陳金進打得半條命都沒了,活得那樣沖動,那樣刺激,那樣朝不保夕。
“他應該經曆過痛不欲生,無法承受,沒有半點方法繼續生活下去的事情,經曆過那種時刻的人,是瘋狂肆意的,就好像随時随地都活在人生最後一刻,根本不在乎明天如何的。他們在人群中的氣質是不一樣的,我能感受到。”
楊槐喜歡這種人,這是同類人的惺惺相惜。
“他不是能和我溝通交流的人,他不能理解我,但我還是很喜歡他的,和他在一起就像是,雙向養成?”
楊槐養成他的思想,江滌塵養成她?
“養成這個詞,若是放在男女上,似乎就太惡俗了,我不喜歡。”
“你在講什麼啊?”
楊槐搖了搖頭,微不可查地笑了下,巧克力在指尖微溶,流入口中,綢緞般綿密絲滑的口感,讓人舒服地閉上了眼,她在想象與江滌塵接吻的觸覺。
2009年9月,京城最負盛名的國際高中--世際高中迎來了開學季。
這是所被錢堆出來的學校,每年光是校友捐贈都高達上千萬美金,一年将近一百萬的學費将普通家庭的學生隔絕在外。
高昂的學費并不意味着最為嚴苛的教學方式,相反,學校的管理意外松散,但從學生最差都可以被世界前三十的大學錄取,隻因他們的母校是世際高中。
這裡的人大緻可以分為三類:信奉優績主義的富二代,這樣的人是最多的,他們的家境或許不算頂尖,卻絕對虛榮,為了這份虛榮,他們不擇手段地往上爬,努力到不體面。
玩藝術體育,陶冶性情,靠着特長進名校的名流之子,像是梵瑞,她的媽媽是二線女星,爸爸曾獲得過奧運獎牌,她則是在網上小有名氣的網紅,曾獲得水上芭蕾世界杯京城站銀牌。
而第三類,則是站在權利金字塔頂端的人,他們有延綿百年的家族企業,出生就已經預定了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輝煌人生。
普通人苦苦追求的世界前十的名校,他們什麼都不用做,隻要出生了就可以上,陳季雲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擁有傲人家世的同時,長着張放蕩不羁的臉蛋,那些富二代會喜歡玩的遊戲,超跑,股票,他都已經玩膩了。
他給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和歸宿:集齊12星座的美女女友的生活習性,随後出書供廣大男性學習。
随便一提,陳季雲目前的女友梵瑞是水瓶座,他還差最後一個星座就可以完成目标。
這是所中産階級以上家庭的樂園,樂園中的每個人都在拼命展示自己的獨一無二,特立獨行。
他們用所謂的個性包裝自己空洞的内心,但這群人有一個無論怎麼僞裝都逃躲不掉的共性。
他們都是極緻的精緻利己主義者。
梵瑞驚喜地接過陳季雲送的LV叢林包,打了腮紅的蘋果肌鼓起:“寶寶!你怎麼知道我想要一個包放laptop,親親。”
陳季雲伸出臉,感受着臉上綿軟的觸感,自然而然摟住她:“我的寶寶在想什麼,我當然知道了。”
邁入校園,目之所及是油綠綿密的草坪,這些草坪四季常青,從不會露出土色,縱使下雨,泥點也不會沾到學生們價值上萬的定制球鞋。
園丁們每天早上七點會修建花圃裡的花,或是薔薇,或是櫻花,或是玫瑰,使得校園四季風景如畫。
葉青站在門口,前面俊男靓女護送奢侈品的場景讓她感到恐懼,明明付着同樣的學費,可是她卻覺得不配。
“妹妹,不進去嗎?”
楊槐含着笑,她的五官越發精緻豔麗,高高昂着頭,周身萦繞着自信,就連陽光都會眷戀她,将她照得渾身發光,宛若神女。
為什麼她永遠都那麼自信?她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啊?就因為她長得好看還成績好嗎?
葉青咬着嘴唇,突然感覺自己在給自己找不痛快,甩開楊槐的手大步向前:“這是我學校,我為什麼不進去?”
楊槐輕輕笑了一下,追上前去。
網球裙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擦過陳季雲的身側。
他擡眼,裙下兩條又直又細的腿,像兔子般輕快地跑着,及腰的黑色卷發随着少女前進的步伐甩動,一層又一層,像缤紛的蛋糕。
“寶寶,你在看什麼呀?”
“沒什麼。今年新生入學,言安估計要遭殃了,這段時間他忙得都不出來賽車了,無聊死了。”
陳季雲收回視線,勾人的丹鳳眼笑着望向懷中的梵瑞:“寶貝,你種得假睫毛掉了一根。”
“啊!”
微風被帶起,掃過言安的鼻尖,他合上手中的書本,擡起頭,看到了金燦燦的桂花浸在了陽光裡。
好奇怪,他明明聞到了杏桃花泡在洋槐蜂蜜裡的甜味。
沁人心脾,他很喜歡這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