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整潔而溫暖,陽光斜斜灑落,院中晾曬着為冬日準備的厚實褥子,空氣裡飄蕩着陽光炙烤後的棉被清香。
幾個年邁的婦人坐在廊下,有人捧着針線活細細縫補,有人擇着新買的蔬菜,還有一位年長些的婦人正燒着爐子,熱騰騰的白霧氤氲升起,帶着食物的香氣。
她們見到關甯,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向她投來溫和的目光。
沒有猜疑,沒有防備,隻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善意。
關甯心頭微微一震。
她從未想過,趙懷書會為她準備這樣一座宅院。
這裡,不像是尋常的房子,更像是一個久别的家。
老仆引着她一路向正廳走去,一邊笑道:“大人放心住下,院子裡什麼都有,若有缺的,盡管吩咐。趙掌印也說了,這宅子您想怎麼改便怎麼改,若有不合心意的地方,盡管言語。”
關甯腳步微頓,回頭看了看這座宅院。
它雖然寬敞,但卻極為低調,四周沒有顯眼的裝飾,甚至連門匾都沒有,好像刻意不想讓人知曉這裡住着誰。
她抿了抿唇,忽然輕聲道:“那便添一個牌匾吧。”
老仆一怔,似乎沒料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她以為關甯會說添置家具,或是改造院景,可她隻是想要一方門匾。
老仆紅了眼眶,連連點頭:“好,好,老奴這就找匠人去做。”
關甯沒有猶豫,拿出銀兩遞給她,老仆慌忙擺手:“使不得,趙掌印每月都會送銀子過來,宅子裡的銀錢從未短缺。”
趙懷書。
關甯低頭看着被遞回來的銀錢,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她擡起眼,目光溫和,卻不收回銀錢,隻是輕聲道:“那以後我也給。”
老仆怔住,眼裡隐隐閃過一絲光亮。
院中的婦人們也紛紛望向她,她們的目光裡帶着一絲說不清的意味,那是一種久經風霜後才會有的珍重,仿佛看見了某種沉寂多年的希望。
關甯輕輕笑了一下,接過老仆的紙筆,筆落下三個字——瑤台居。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這座宅子,不隻是她的栖身之所。
從今日起,這裡将是他們唯一知曉的家。
它承載了過去的記憶,也盛滿了未來的可能。
它是趙懷書的過往。
也是她的新生。
她站在院外,回首望向門口,下一次來時,那扇無字的牌匾即将被新的字迹填滿。
***
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棂灑進屋内,浮塵在光束中微微浮動,映得屋内氤氲一片暖意。
關甯坐在榻前,将一件一件衣物整齊疊好,放入箱籠。
她在宮中的這一年多,竟也積攢了不少東西。
小到一支簪子,一方香帕,大到幾卷書冊,一柄折扇,很多日常用物,卻無一不是旁人贈與。
她在這座深宮之中,未必算得上真正的自由之身,卻在永巷令這方小小天地裡,收獲了許多真心。
她記得尚服局的一位宮女冬日見她,總愛囑咐她多添衣别凍着。
她記得小宮女們悄悄在她桌上放下糕點,興沖沖地要她品評。
她也記得趙懷書偶爾送來的舊書,書頁翻開,邊角已有微微卷起的痕迹,卻仍能嗅出紙墨清香。
這座宮廷,不僅僅是權謀交錯的戰場,亦有縷縷細碎的人情,萦繞在心頭,沉甸甸的。
她微微一笑,手下的動作未停,卻被一陣輕敲門聲打斷。
她擡頭,見門口站着一位小太監,他躬身行禮,聲音不疾不徐:“關大人,延光殿有請。”
德妃。
關甯放下手中書卷,拂了拂衣袖,起身整了整衣冠,才緩步走出殿門,跟着小太監往德妃宮中而去。
***
延光殿靜谧而肅穆,金爐中香煙袅袅升騰,檀香味在殿中氤氲流轉,似有若無地滲入鼻息。
透過珠簾望去,日光斜斜落在白玉屏風上,光影浮動,如水波微漾。
德妃倚在軟榻上,指尖輕觸着一卷攤開的畫軸,目光落在上面,似乎正細細觀賞。
關甯步入殿門,衣袂輕拂,行至殿中央,屈膝行禮,聲音溫緩而清晰:“臣參見德妃娘娘。”
殿内靜了一瞬,她緩緩擡眸,目光落在關甯身上。
那是一道沉靜而幽深的視線,像是靜水無波,卻藏着晦澀不明的情緒,暗藏起伏。
“起來吧。”
一旁的宮女輕輕地給關甯端上茶水
關甯低垂着頭,端正恭謹,靜候着對方開口。
然而,那視線久久未曾移開,仿佛在審視,又似在回憶。
空氣沉靜如水,過了許久,才聽德妃輕聲道:“恭喜關大人官升左拾遺。”
聲音平緩,帶着一點疲倦,又像是從幽深的時光裡緩緩浮出,透着難以言喻的意味。
關甯微微一愣,随即垂首恭敬回道:“臣不過仰賴聖上垂恩,才得以今日之位,娘娘謬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