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彪面色微頓,随後笑道:“自然是查過的,大人不必擔憂。此次江水漲勢驚人,連上遊的湖州都受了影響,我等曾請水工細細勘查,皆說是連日暴雨沖刷所緻,實屬天災。”
分水縣縣令也點頭附和:“是啊,奉使大人,事發前的确連續下了十餘日大雨,江水暴漲之下,即便是再牢固的堤壩,也難免出事。”
關甯聞言,垂眸沉思,表情未有波瀾,片刻後緩緩道:“确實,若是江水漲勢過急,堤壩的确難以支撐。隻是……”她擡眼望向遠處,語氣平淡,“本官曾聽聞,松吳江堤壩乃是當年朝廷親派工部和都水監共同修築,結構極為穩固,以此結構即便遭遇更大的暴雨,也未必能崩毀。”
此言一出,衆官員皆是一怔,彼此對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杜彪微微一笑,語氣平和道:“奉使大人所言不錯,松吳江堤壩确實堅固,隻是天有不測,終究難料……不過,我等已經派人重新測算,未來必會加強堤壩,定不會再有此等災情。”
關甯微微颔首,未再多言,繼續向前走去。
堤壩中央,塌陷之處已被泥沙填補,表面看上去與其他地方并無異樣,隻是泥土仍顯得松軟,顯然還未徹底夯實。
關甯仔細觀察堤壩的塌陷區域,蹲下身,指尖拂過泥土,這些泥沙比其他區域的更加松散,似是尚未完全沉澱。她抓起一把細細揉搓,輕輕嗅了嗅,除了一股潮濕的泥土氣息外,并無異樣。
她擡頭看向分水縣縣令,語氣平靜:“災情發生時,可曾有目擊者?”
縣令想了想,答道:“當時正值深夜,風雨交加,無人能親眼目睹。”
關甯垂眸,眼底劃過一絲思索。她聽聞松吳江堤壩堅固異常,曆年來即便遇上大雨,也從未出過如此嚴重的崩毀。那麼,這一次真的隻是天災?
她又繞着堤壩巡視一圈,目光掃過填補的泥土、加固的木樁,最終落在了堤壩的底部。那裡依舊有江水拍打的痕迹,水面之下,泥沙沉積,顯得有些渾濁。
她沉吟片刻,忽然問道:“塌陷前,此地可曾有人巡視?”
縣令一怔,随即道:“自然是有的,堤防巡檢每日都會巡視,隻是那幾日風雨太大,夜間巡查不便……因此,災情發生前,并未有人察覺異常。”
關甯微微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緩緩起身,目光掃過四周的工匠,最終落在一名年長的工匠身上。
她走上前,溫和地問道:“你在此地修補多久了?”
那工匠顯然被突如其來的詢問吓了一跳,聞言神色微怔,猶豫了一下,才低聲回道:“回大人,小的來這裡修補才有半月。”
“之前呢?”
“之前……”工匠眼神閃爍了一下,嗫嚅着道,“之前是另一些人在做工,後來出了事,就換了我們。”
“換人?”關甯目光微微一沉,語氣依舊淡然,“為何換人?”
工匠臉色微變,似乎察覺自己說多了,連忙垂下頭,低聲道:“小的不知道,小的隻是奉命做事……”
一旁的縣令立刻上前一步,笑着圓場:“奉使大人,工匠們都是老實人,哪裡會知道那麼多?不過,修複堤壩确實換過幾批人,畢竟這是個苦力活,時間久了,總要輪換。”
關甯沒有再追問,而是緩緩收回視線,唇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看着縣令,淡淡道:“縣令大人倒是很體恤百姓。”
縣令微微一僵,額上滲出細汗,連連拱手道:“為官一任,自當如此。”
“那你可曾察覺到什麼異常?”
工匠微微抿唇,似乎猶豫了一瞬,才道:“小的不敢妄言,隻是覺得……這次的水勢,似乎比往年更急了一些……”
“比往年更急?”
工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官員,似是不敢多言,片刻後才嗫嚅道:“聽老人們說,往年即便江水上漲,水勢也不會來得如此之快……但今年雨水确實是比往年更多,這伏天實在……實在有些奇怪。”
關甯心下一沉,正要繼續詢問,杜彪已然開口,語氣帶着幾分寬慰:“奉使,水勢漲急之事,向來難測,隻是天象異常罷了。”
關甯轉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情緒晦暗不明,半晌才笑道:“杜大人所言極是,天象之事,确實難測。”
杜彪似乎松了口氣,拱手笑道:“大人見諒,微臣等已經盡力搶修,務求不讓災情擴大。若大人仍有疑慮,可再請工部派人勘察。”
“無妨。”關甯輕輕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杜彪連連點頭:“奉使大人細緻入微,實乃百姓之福。”
***
衆人已經在堤壩周圍巡視許久。太陽漸漸升高,熾熱的陽光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襯得江水看上去平靜安然。然而,這種表面上的平靜,卻未能讓關甯真正放下心來。
她能感覺到,宣州府的官員們有些緊張。雖然他們都極力掩飾,但一些細微的神情變化、言辭間的試探,以及對她問題的謹慎回應,都說明他們心裡藏着什麼。
這場巡視看似順利,可她知道,真正的問題不會浮在表面,而是藏在這條堤壩更深的地方。
站在堤壩的最高處,關甯俯瞰整條江水,江面平靜,似乎一切都未曾發生過。然而,她的内心卻并不平靜。
這一切……真的隻是意外?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堤壩的确是被水沖毀,并無明顯的人為破壞痕迹。可奇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