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書略顯窘迫:“以往湖上遊船與江上不同。以前的船平穩許多,不像現在……”
他話未說完,忽然臉色一變,猛地起身沖到一旁,扶着木桶嘔吐起來。
關甯看着他的狼狽模樣,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搖搖頭,轉身走出房間,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還嘴硬。”
不多時又回來,手裡多了一小罐蕃荷菜[1]和一杯熱水。
“這是蕃荷菜,能緩解暈船。”她将罐子放在桌上,語氣柔和了幾分,“你先漱漱口,再嚼幾片試試。”
趙懷書虛弱地接過杯子,漱口後緩緩嚼起蕃荷菜,微涼的薄荷味在口中散開,讓他稍稍覺得舒适些。
“謝謝。”他聲音低啞,眼神裡帶着幾分複雜。
關甯見他恢複了些,索性拉了把椅子坐下,語氣半是認真半是調侃:“趙掌印,這可不是長安。出使江南路途遙遠,你若這般虛弱,恐怕還未到江南就病倒了。”
“關奉使說的是,我會盡快适應。”
關甯看着他略顯窘迫的模樣,忍不住繼續打趣:“若是幾日後還适應不了,也無妨。到時候讓船工備個更大的木桶給你,免得你吐得太辛苦。”
趙懷書本就泛紅的臉頰更紅了些,他低頭不語,似乎無言以對。
眼中卻隐隐帶上了一絲笑意,隻是默默繼續嚼着手中的蕃荷菜。
關甯卻忽然正色道:“不過話說回來,趙掌印,你此番随行是極為重要的一環。不論是物資分配還是賬目核對,都需你親力親為。你可得保重身體,别讓我獨自下這重任。”
趙懷書擡眼看着她,神色漸漸平靜下來。
他點了點頭,語氣鄭重:“多謝奉使提醒。我會調整好狀态,不會耽誤此行。”
關甯見他終于不再逞強,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她站起身,留下罐子裡的蕃荷菜:“若是還有不适,繼續用這個。晚上早點休息,明日行程緊張。”
說完,她徑直走出房間。
船艙内,趙懷書靠在床邊,手中捏着一片尚未吃完的蕃荷菜。
嘴裡微涼的薄荷味漸漸散去,他垂下眼簾,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用過晚膳,關甯回到自己的房間,點起燈火,翻閱随身攜帶的文書。
*
幾日江行後,船隊進入一處偏僻水域。
兩岸漸漸不見人煙,沿途的補給消耗殆盡,負責物資調配的屬官來到主船,面色凝重地向趙懷書禀報:“趙大人,前方不遠有一處碼頭,是否停靠補充物資?”
趙懷書正翻閱一份文書,聞言擡起頭,語氣平和卻帶着幾分淡淡的嚴肅:“此次奉使之事,關大人才是主使。此類決定,自然要詢問她的意見。”
屬官一愣,似乎沒料到趙懷書會這樣說。他下意識道:“可……關大人是……”
話到一半,見趙懷書目光平靜卻透着壓迫,他蓦地醒悟,後背湧起一股冷汗。
“關大人是皇上親封的奉使。”趙懷書不疾不徐地說道,聲音雖輕,卻猶如一道無形的鐵律,敲打在屬官心頭,“你要記住,關大人才是此次赈災聖上親封的奉使。”
屬官臉色漲紅,慌忙低頭道:“屬下魯莽!屬下這就去請示關大人。”
不多時,屬官匆匆來到關甯的房間,敲門。
關甯正伏案查看一張江南各州府的地圖,見屬官急急忙忙進來,擡了擡頭,淡淡問道:“什麼事?”
屬官咽了口唾沫,連忙拱手道:“關大人,前方三十裡外有一處碼頭,屬下以為可以暫時停靠補充物資。您覺得如何?”
關甯放下手中的筆,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三十裡?為何選擇那裡?”
屬官猶豫了一下,道:“那碼頭雖小,卻較為方便,且離得近,船隊不用耽擱太久。”
關甯點點頭,手指沿着河道向前移動:“那裡地勢偏僻,周圍人煙稀少,就算有物資,也不一定能補足。你看這裡——”
她指向五十裡外的棧溪鎮:“棧溪鎮人口稠密,周邊物資豐富,而且從河道來看,碼頭較為寬闊,更便于糧船停靠。”
屬官皺了皺眉:“但棧溪鎮比前方的碼頭多出二十裡,船隊舟車勞頓,怕會有所延誤。”
關甯沉吟片刻,語氣冷靜:“赈災糧的任務重于一切。與其在小碼頭浪費時間周轉,不如多行二十裡,确保一次性補充齊全。此外,棧溪鎮是繁華集市,交易便利,我們還能購入額外物資以備不時之需。”
屬官微微颔首,眼中多了幾分敬佩:“關大人所言極是,屬下慚愧,竟未想到這一層。”
關甯笑了笑:“船隊的事,不必一人操心,大家一起商量。你去安排吧,多留意途中情況。”
屬官連連應聲:“屬下遵命!”
自這件事後,屬官對關甯的态度大為改觀。
不論大小事務,皆先向關甯請示。
關甯雖是女子,卻處事果決,分析得當,從未讓他們感到不安或遲疑。
船工們也都在悄聲議論:“這位大人,可真是咱們頭一回見。”
“是啊,聽說還是皇上親封的。你瞧那氣度,哪像咱們以為的弱女子?”
“關鍵是心思可真是細密,還很有見解。”
“可不是?聽說昨晚的航線調整也是她定的,結果不僅節省了時間,還避開了淺灘。”
“啧,皇上派她來,看來還真是有眼光。”
江上風聲陣陣,連同着低語消散在風中,但關甯的名字,已在衆人心中悄然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