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書放下筆,略一沉思,才開口道:“請她進來。”
關甯步入室内,見到桌案上堆滿卷宗,燈光在趙懷書身後拉長他的影子,她不禁愣了愣,這個人仿佛總能遊刃有餘,可此刻,他眉宇間竟透出幾分難得的沉重。
“關掌記,這麼晚了,可是有急事?”趙懷書微微擡眸,語氣溫柔,嗓音溫潤。
關甯斂了斂衣袖,福了一禮,直言道:“聽聞禦用菜園案牽連甚廣,許多宮人、小吏都被問責,但其中必有許多無辜之人被牽連。”
趙懷書想到了剛剛看到了不妥的地方,想到了她此番前來的意思了。
趙懷書緩緩站起身,走到書案前,将幾本卷宗疊在一起,不知怎的,他偏想探尋一般:“關掌記,你可知道這案子有多少人牽涉其中嗎?禦用菜園一案,涉及百餘人,光是前朝的相關官員就不下數十人。這每一個名字,都可能是牽動更大罪證的線索。”
關甯擡眸看他,神色堅定:“但無辜的人不該被列入其中,哪怕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趙懷書沉默片刻,目光中透出幾分複雜。
他歎了口氣,低聲道:“這案子的牽扯比你想象得更深,我能做的,隻是盡力減少冤屈。可哪怕如此,仍會有漏網之魚,也會有替罪羊。這是無法避免的平衡。”
“若連無法開口的小人物都能随意犧牲,那麼所謂的平衡不過是站在權勢一方的偏袒。”關甯語氣平靜,眼神卻異常堅定,“趙掌印,這不是平衡,而是失衡。”
趙懷書看着她,神色微微松動,似乎有些意外,似乎是應該如此,又似乎在她的回答中得到了某種答案。
他忽然輕笑了一聲,低聲道:“關掌記,你知道嗎,我原以為你來隻是為了一個宮女,卻沒想到你是為了我。”
關甯微微一怔,随即搖頭:“您誤會了,我隻是希望宮中能真正清明,而不是靠無辜之人被犧牲換來的假象。”
趙懷書擡手揉了揉眉心,笑容帶了幾分疲憊,卻又透着欽佩:“關甯,你讓我感到意外,也讓我知道了,這世上還有人真正關心這些小人物的命運。”
他頓了頓,低聲道:“放心,禦用菜園案我會重新核查。”
關甯見他答應,微微福身:“多謝趙掌印。”
關甯走後,趙懷書提筆在之前攤開的紙上正式地落下第一個字。
司察司外。
夜風拂面,關甯提燈走出司察司大門,宮牆高聳,月光下顯得越發冷峻:“趙懷書,你終究還是那個能被人信任的人。”
她回頭望了一眼依舊燈火通明的署内,低聲喃喃:“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你一樣,手握權柄,或許能為更多人讨一個公道。”
夜色沉沉,而她的腳步,愈發堅定。
*
清晨,宣政殿内。
燭火跳躍,映得宣政殿内一片陰沉。皇帝坐于禦案之後,翻閱着方才趙懷書呈上的奏折。
名單上一行行名字,罪證累累,牽涉宮中百餘人、幾十名官員,字裡行間透出的腐敗之氣,讓人作嘔。
趙懷書靜靜跪于殿中,眉目低垂,沉穩如常。
皇帝放下奏折,目光微微掃過案幾。他擡手指了指名錄,語氣冷淡:“這份名單,可還算完備?”
趙懷書叩首,低聲道:“已是奴婢盡力查出的最詳盡罪證,但奴婢以為任憑戶部郎中的能耐,斷不可能有這個手筆。”
聽聞此言,皇帝并未動怒,而是露出一抹笑:“但有這份名單,已足夠了。”
趙懷書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低頭說道:“陛下聖明。”
趙懷書擡眸,沉思片刻:“陛下,左監門衛方顯英——”
“徐勉……”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語氣淡漠得聽不出喜怒,“暫時不動他。但房博文,還有宮中那些人,立即押送司察司,徹查此案。再傳旨,方顯英監察不利、以權謀私,發配炎州。”
趙懷書知道皇帝給了方顯英一個機會了,炎州是西南邊疆三城之後最大的一座城池,三年前甯州城破,炎州地址位置不如甯州,豐饒不及中原,富庶不及江南,且經常有水患大旱這種天災,百姓都認為胡越匪軍都直取中原。
而炎州刺史協一城之力,等到了大康的援軍,阻止了胡越匪軍的鐵蹄。
炎州刺史是誰?那蘇庭燈是也,蘇庭燈是慶安十二年殿試的二甲第一人,同年外放至炎州,名不見經傳的人去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無人在意,後來,聽說政績不錯,慶安十五年升任炎州刺史。
去了這個地方,他知道方顯英以後的路他可以靠自己了。
皇帝緩緩起身,走到窗邊,目光遠眺天邊隐隐泛起的晨光。風聲掠過簾幕,帶着寒意。
“你知道,顯允,朕隐忍了多少年才走到今天。”皇帝低聲道,“世家盤根錯節,貪腐成風。朕早該動手,可每動一次,便是一場生死博弈。惡臭膿瘡須得一擊挖去。如今你查出的這些東西,雖不足以扳倒世家,但可以清理掉那些吮癰舐痔的人,得以肅清朝堂的根基。”
“百餘人,幾十官員,牽涉之深已足夠震懾一方。換掉這些人,宮中氣數便會随之改。”
趙懷書沉聲道:“奴婢願為陛下效力。”
皇帝轉過身,注視着趙懷書,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顯允,你做得很好。”
趙懷書躬身遞上一封折子:“陛下,奴婢有事要報,關于關掌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