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書盯着她片刻,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賞之色。
他将匣子蓋上,慢慢推回給她:“你确實是個聰慧之人。但有些事情,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關女官,你可曾聽過一句話?”他忽然轉了話鋒,語氣像是漫不經心,卻暗藏深意,“在這宮裡,許多事看似風平浪靜,其實每一步都已注定。你隻需做好自己的事,便已足夠。”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關甯卻聽出了弦外之音。
她心中微微一沉,沉思片刻,擡頭微笑:“趙掌印教誨的是。隻是不知,自己的事應做到何種程度,才能算是‘足夠’?”
趙懷書聞言微怔,旋即低聲一笑。
燈火微晃,兩人目光在昏暗的光影中交彙,誰都未再多言。
當夜,趙懷書提着關甯呈上的小匣,走過幽深的廊道,徑直來到宣政殿偏殿。
皇帝似乎早已等候多時,手中把玩着一枚玉質棋子,似笑非笑地注視着他。
“陛下,”趙懷書躬身,将匣子呈上,“這是關女官今日呈遞的賬冊,奴婢已查看,并未發現異常。”
皇帝接過匣子,随意翻了翻,又将其放回桌案上。
他低頭沉思片刻,忽然問:“她知道多少?”
趙懷書擡頭,看向這位掌控全局的帝王,語氣不疾不徐:“她隻看到了局外的細枝末節,未觸及核心。但她的聰明,足以察覺其中不對。”
皇帝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棋盤上,随手落下一子,語氣淡然:“無妨。她既聰明,便不會妄動。”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他将玉子輕輕擱在棋盤中央,眉眼間一片從容。
而棋局之外,關甯的身影正立在夜色之中,遠眺着宮牆外無盡的黑暗。
趙懷書自宣政殿退下,夜風微涼,他行至半路,忽然駐足回望。
身後空蕩的廊道無一人影,隻有微弱的燈火在暗夜中搖曳。
他垂眸沉思片刻,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繼續邁步離去。
今晚皇帝的一句話,意有所指。
關甯将賬冊妥善放回藏匣後,便靠在案幾旁,重新審視這些天的事,雖無确鑿證據,但她已逐漸拼湊出一幅模糊的輪廓。
貴妃的計謀本不算精妙,甚至顯得有些拙劣。她原以為自己是布局者,可事實上,她不過是陰影中的一枚棋子,被人刻意引向自以為正确的方向。
關甯隐隐覺得,趙懷書口中的“足夠”二字,絕非無意,他似乎在暗示什麼,卻又不願多說。
她輕歎一聲,提筆在紙上寫下幾句推測,卻在最後一刻停筆,将紙張揉成一團,扔入火盆。炭火升騰,瞬間将紙張吞噬殆盡,隻餘一抹青煙袅袅散開。
她擡頭望向窗外,月光如水,灑在庭院的青石闆上,朦胧而冷寂。
“或許,我已踏入了一場無解的局。”
*
翌日清晨,宮内氣氛較昨日更加緊張。
司察司的探查正按部就班地推進,而宮中妃嫔的私語也逐漸多了起來。
貴妃雖表面無恙,卻明顯比往常多了幾分謹慎。
關甯裝作未見,平靜地行至尚宮局門前,将整理好的物料交予魏尚宮。
魏尚宮微微颔首,道:“近日宮中風聲緊,你且謹慎些。”
關甯點頭應是,未多言語,轉身離開。
但魏尚宮目送她的背影,眼中多了一抹複雜之色。
關甯離開尚宮局後,行至宮道中央,忽然看見趙懷書正自廊道的另一端走來。
他身着一襲掌印長袍,腰間系一枚簡約的玉佩,整個人如青松立于風雪間,姿态清逸中透着穩重。
趙懷書見她停步,目光中閃過一絲溫和的笑意,主動開口道:“關女官,可否一同走一程?”
關甯垂首一禮,語氣如常:“趙掌印請。”
兩人并肩而行,一時間無言。宮道幽靜,偶有幾聲鳥鳴打破沉寂,卻讓氣氛顯得更加凝重。
“昨日呈遞的賬冊,确有細緻之處。”趙懷書率先開口,語氣溫潤平和,“不過,這些細節是否真能指向什麼,或許不在你我能決定的範疇。”
關甯聽出他話中含蓄之意,答道:“趙掌印此言極是。奴婢職微言輕,隻能盡己所能。”
趙懷書低頭微笑,像是在贊許她的謹慎。他停下腳步,轉頭看着她:“我知道你心中多疑惑,也知你并非甘願盲從之人。但有時,過于追尋真相,會讓你身陷囹圄。”
關甯微微一怔,心中忽生出一種莫名的寒意。她擡頭看着眼前的男子,試圖從他的神情中找到答案,卻隻看見一片平靜的深邃。
她垂下目光,沉聲道:“多謝掌印提醒,奴婢謹記于心。”
趙懷書微微颔首,未再多言,徑自轉身離去。他的背影消失在盡頭,留下一抹若有似無的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