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書垂首跪地,姿态恭謹。
眼前的帝王,他少年時曾見過,溫和卻倔強,目光深邃得讓人看不透。
而如今,登基二十餘年的皇帝已與少年時全然不同,他的目光鋒利如刃,掩藏在威儀之下的,是權力深不可測的陰影。
片刻後,皇帝将折子放在案上,緩緩問:“顯允,你怎麼看?”
趙懷書擡首,對上皇帝目光的一瞬,心底生出寒意,他知道,這并非在征詢意見。
“回陛下,奴婢以為,此案所涉,恐非貴妃一人之謀。尚需深入探查,方能定論。”他的語氣溫和,含蓄而周全,沒有絲毫越界。
皇帝似在沉思,片刻後,他低聲道:“不必深入了,就按貴妃的意圖查下去吧。至于結果……讓她們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便好。”
趙懷書低頭領命,心底卻愈發清楚,陛下早已洞悉一切這場鬧劇的幕後之人。
皇帝的冷靜,帶着一種令人心寒的漠然。他似乎并不在意真相,隻在意棋局是否按照他設計的軌迹發展。
離開宣政殿後,趙懷書在花園稍作停留。他獨自立在樹之下,任微風卷起袍袖,心底卻一片沉寂。
他并未立刻返回司察司,而是沿着曲廊緩緩而行,腦中回想起關甯的折子。
她的推測雖未直接刺中核心,卻隐隐觸及了局勢的真相。
如此聰慧的女子,若被牽扯其中,便如螢火墜入深淵,隻會為這盤棋局添上無謂的犧牲。
“關女官,”他低聲呢喃,語氣中帶着一絲複雜,“你已經看到了多少?”
夜幕低垂,關甯坐在小案旁,仔細整理着司記司的文書。
自張婵之死後,尚宮局與司察司之間的氣氛愈發緊張,而她也愈發小心,不讓自己在紛争中暴露太多。
然而心底那一絲隐隐的不安,卻始終未散去。
正當她沉思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位年輕的小内侍送來一封密函,低聲道:“這是趙掌印吩咐送來的,關女官請過目。”
關甯接過密函,待小内侍離去後,才将其拆開。裡面隻有寥寥幾句:
“局勢未明,暫勿妄動。守其分寸,可免禍患。”
字迹遒勁,顯然是趙懷書親筆。
關甯讀罷,将密函輕輕折起,眉間閃過一絲疑惑。她無法判斷這封信是警告還是善意,但直覺告訴她,趙懷書的提醒絕非多餘。
她将密函藏入袖中,擡頭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中,點點星光閃爍,如同一盤無邊無際的棋局,每一顆星辰都在自己的軌迹中運行,彼此牽連,卻無人能看透全局。
她微微歎息,心底升起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是敬畏,是警惕,或是對這場棋局的隐隐抗拒抑,或是自己内心深處那絲絲點點的期望。
*
趙懷書回到司察司,廊燈微弱的光芒映出他挺直的身影。
他走過靜谧的院落,推開書房的門,輕輕合上,又将自己置于孤寂的沉思之中。
書案上攤開的,是一份以密函形式呈遞的案情進展。
趙懷書的目光緩緩掠過紙上的字句,似在整理線索,又像是在權衡取舍。
這場關于珠钗的案件,從最初的波瀾不驚,到如今暗流湧動,早已脫離了貴妃設計的框架。
三年了,自那場家門巨變,他的性情與命運早被打磨得無比沉穩。
“貴妃,不過是一顆子棋。”他喃喃低語,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種看破塵世的涼薄。
次日,尚宮局内,關甯再次被傳召,聽取柳尚宮大人的教誨。
“關女官,”柳尚宮放下手中冊子,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珠钗案雖已交由司察司主導,但司記司的職責,不得懈怠。”
“謹遵吩咐。”關甯垂首應答,語氣恭謹,卻沒有過多解釋。
柳尚宮大人似乎對她的态度頗為滿意,又道:“如今宮中風波漸平,你隻需按部就班,不必多言。”
關甯點頭領命,離開尚宮局時心中卻多了幾分警惕。
幾日後,趙懷書再度召見關甯。
與第一次問話不同,這一次的場所并非在司察司,而是在内侍台一處極為隐蔽的小閣中。
閣内布置簡單,幾案上擺放着一盞青瓷燈,昏黃的光影映在趙懷書的側臉上,令他的神情顯得愈發溫潤如玉,卻又難掩一絲疏離。
“關女官,”他低聲開口,語氣平和,“近日所整理的賬冊可有新發現?”
關甯将手中的小匣遞上,語氣依舊從容:“掌印請過目,這是近三年禦苑物資出入的摘錄,其中遺漏最多的一次,正是兩年前貴妃壽辰之時。”
趙懷書接過匣子,指尖無意間觸碰到關甯的手腕。
他迅速收回手,将匣子放在幾案上,打開查看。匣内的記錄條理清晰,将某些異常指出,卻不作定論。
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一聲,語調帶着些許淡淡的感慨:“關女官,你的謹慎,倒是讓我意外。”
關甯擡眸,正與他對視片刻,心中隐約感到此話另有深意。
她垂下眼睑,輕聲答道:“謹慎些,總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