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自握緊拳頭,低聲自語:“局未明,不能退。”
張婵自盡的消息傳遍後宮時,尚宮局正處在忙碌的核查中。
關甯聽聞時,正翻閱着禦苑庫房的賬冊,筆尖頓住了片刻,紙上留下一個淺淡的墨痕。
“怎麼會這樣?”女吏們低聲議論着,“張婵跟随皇後多年,平日裡連半句怨言都沒有,怎會突然……”
“聽說是認了罪的。”有人壓低了聲音,“遺書裡寫得清清楚楚,說她藏了貴妃的珠寶,怕事情敗露,這才……”
“哼,”張典記冷笑一聲,打斷了那人的話,“遺書?這宮裡的人哪個不是留下罪名才敢死的?自己死了,能保住家人平安,她又不是第一個。”
周圍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隻有關甯依舊垂首,整理賬冊的手指卻微微收緊。
張婵的死看似簡單,卻在她心中留下了更深的疑問,真是因為罪行昭彰無路可退,還是有人故意逼她走到這一步?
她的思緒未及多轉,門外便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沉穩中透着分明的節奏感。
關甯下意識擡頭,正見一名身形颀長的男子步入廳中,宮人們紛紛退避,廳中頓時安靜了幾分。
男子身着太監服飾,腰間束帶收得極其利落,一身宦官的打扮卻難掩清雅風采。
他面容清秀,雙眉舒展,眼神溫潤,舉手投足間如春風過林,既無鋒芒,又令人心生敬意。
“趙公公。”柳尚宮率先行禮,聲音裡透着幾分試探,“不知您前來,所為何事?”
男子微微颔首,拱手還禮,語調溫和卻不容置疑:“司察司趙懷書,奉陛下旨意,協助尚宮局徹查禦苑庫房貴妃珠寶失竊一案。”
趙懷書。
這個名字輕輕掠過關甯的耳邊,她低頭斂去心中一絲波動。
幾月前的雅宴,她也聽說他曾是少年意氣的探花郎,胸中懷有清平天下的抱負,而三年前,趙懷書因一場家族浩劫入宮為宦,本是高門子弟,卻在巨變後居宮中為奴。
“趙公公此番前來,是否有陛下的特旨?”柳尚宮試探着問道,言語間并未顯露出多少敬畏。
“正是如此。”趙懷書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卷聖旨,“陛下心系貴妃事情,令司察司協助尚宮局,徹查此案。若有不妥之處,還望尚宮海涵。”
“哪裡的話。”柳尚宮連忙接過聖旨,臉上的神色卻仍是平靜無波,“司察司願意協助,我等自然盡力配合。”
趙懷書點了點頭,目光緩緩掃過廳内衆人,最終落在關甯身上。
他并未停留太久,卻像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略微一頓後,轉身向柳尚宮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從賬冊開始查起,還請尚宮為我安排一處。”
*
午後,關甯低頭整理賬冊,心中卻難免因他的到來而警惕起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位司察司的主事太監,遠比他表面上的溫和從容更為深不可測。
“關女官。”他溫聲喚道,語氣柔和,聽不出一絲威壓,“你手中的這本賬冊,可否讓我一觀?”
關甯心中一緊,但還是穩穩地起身,将手中的賬冊雙手遞上:“趙掌印請過目。”
趙懷書微微颔首,接過賬冊翻閱起來,他的目光沉穩,每一頁都看得極細緻。
忽然,他停在一頁,指尖輕輕點在一處字迹塗改的地方,問道:“這些改動,可有留下記錄?”
關甯低聲回答:“回掌印,賬目塗改多是在禦苑庫房完成,我們僅負責謄抄,原始記錄并未标明原因。”
“未标明原因嗎……”趙懷書低聲喃喃,目光中似有深意。
他合上賬冊,目光柔和地看向關甯:“這些賬冊,尚需再核對原始賬目,還請關女官費心。”
“是。”關甯垂下頭應答,心中卻更加不安。
趙懷書離去後,司記司内的氣氛似乎更加壓抑。
關甯低頭埋首在清單中,卻無法抑制腦中的思緒。
張婵的死,趙懷書的出現,還有這些賬冊中層層疊疊的隐秘,像是無形的絲線,将她一點點牽向更深的迷局之中。
趙懷書接手此案不過短短半日,後宮上下的氣氛卻已變得愈發緊張。
張婵自盡帶來的震動尚未平息,皇後宮中的管教失職已然傳遍四方。
關甯原以為,這位溫潤如竹的太監,雖令人感到幾分威嚴,但終究不過是奉命行事。
然而随着調查的展開,她卻漸漸意識到,趙懷書所展現的才智與狠絕,遠超她的預想。
清晨,禦苑庫房前的台階上站滿了人,庫房掌事婆子親自帶領庫吏跪了一地,遠遠地隻聽得哭聲隐約。
關甯随着尚宮局其他人到來時,見趙懷書靜靜站在台階上,雙手垂于袖中,低頭看着掌事婆子,卻不發一言。
“趙掌印饒命啊!”那掌事婆子不斷磕頭,額上已經見了血,“庫房一向規矩嚴明,怎麼會出這種事?一定是下面人疏忽,才讓竊賊鑽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