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明天就能到京城了。”她一邊說,一邊從包袱裡翻出一件略貴氣的冬衣,“京城可不是甯州,咱們得規矩些,千萬别讓人看輕了。”
關甯低頭看了眼自己沾滿塵土的衣裙,點點頭:“我明白。”
她接過冬衣,卻未穿上,走到破廟門口,仰頭看向漆黑的夜空。
“京城啊……”
“到了那裡,我該怎麼做?”
她的目光深沉,像是夜空中隐約的星光,雖微弱,卻透着一股執念。
身後,秦婆的聲音再次響起:“姑娘,早點歇着吧。王家老太太待人寬厚,雖說是咱遠親,咱們到了她那兒,日子總能好些。”
關甯點點頭,沒有說話。她知道秦婆的話是在安慰她,可她卻清楚,親緣單薄的事實,注定了她無法一直輕易地獲得庇護。
第二日清晨,天剛微微亮起,馬車又開始啟程。
官道上人流湧動,車水馬龍間夾雜着衣衫褴褛的流民。
他們大多背着沉重的行囊,神色匆匆。偶有販夫走卒叫賣之聲傳來,卻在百姓的沉默中顯得格外刺耳。
“快到了……”秦婆小聲提醒,語氣中帶着一絲慶幸和期待。
晨曦微露,京城的城牆像一頭沉睡的巨獸,籠罩在淺淺的薄霧中。
“姑娘,到京城了!”
關甯從簾後探出頭來,映入眼簾的是高大的城門、熙攘的車馬與人群,以及街市上熙熙攘攘的景象。
空氣中混合着馬蹄揚起的塵土和食肆飄出的酒肉香味,她感受到了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喧嚣。但那巍峨的城牆如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将城内的喧嚣與城外的貧瘠隔開。
關甯坐在颠簸的馬車内,手裡緊緊攥着那封早已翻皺的信箋。秦婆見她神色緊張,輕聲寬慰道:“姑娘,放寬心吧。王老太太是念舊情的人,定會好好待你。”
“我未曾害怕。”
幾經輾轉,馬車終于停在了京城東街一處低調的府邸前。
秦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遞給守門的小厮,說道:“我們是甯州城來的,老太太的遠親。”
小厮看了信箋,點頭說道:“請稍等,我這就去通報。”
關甯站在黃府門前,目光微垂,長途跋涉的疲憊壓在她的肩上,微風吹過,将她鬓角散亂的發絲輕輕揚起。
她用指尖摩挲着衣袖上的折痕,多年後,她都未曾忘記,那扇門前的等待是多麼漫長。
門裡靜默片刻,随即傳來一陣腳步聲。關甯還未擡頭,便聽到一把蒼老的聲音說道:“來了就好,快請進來。”
關甯擡起頭,看到一個穿着半舊绛深色衣衫的老婦從回廊中緩步走來。她的頭發花白,面容雖被歲月雕刻得溝壑縱橫,但一雙眼睛依舊明亮。
她就是王家老太,關甯祖母的遠房表姐。
她步履雖不甚穩健,但身形端正,舉止間透着幾分威嚴。
王老太太停在門前,仔細打量着關甯,眼神中既有試探又有憐惜。
“你就是阿甯吧?”她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慈愛與感慨。
關甯俯身行禮:“正是,見過老太太。”
王老太太擺擺手,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聲音中帶了幾分感歎:“哎,擡起頭來讓我瞧瞧。這一路你受苦了。”
王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轉身入内低聲說道:“快進來吧,外頭冷。你一路奔波,怕是乏了。”
堂屋内,炭爐散發着陣陣暖意,幾盤糕點和熱茶早已備好,關甯規規矩矩地跪坐在下首。
王老太太見她拘謹的模樣,心中一陣歎息,語氣柔和了些:“你母親當年是個極聰慧又知禮的孩子,沒想到她竟走得這麼早……”她說到一半頓住,怕觸了關甯的傷心事,改口道,“你有她幾分模樣,也難怪我一見你就心生親近。”
關甯雙手握緊茶盞,聲音微啞:“親族皆去世了,阿甯無能,連家族都未能護住,若不是秦婆拼命護送,怕是再也見不到老太太了。”
王老太太搖了搖頭,語氣裡滿是惋惜:“傻孩子,這怎能怪你?這年頭天災人禍、戰事頻繁,連大戶人家都未能幸免。你能活着到京城,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關甯擡起頭,目光濕潤,輕聲道:“多謝老太太接納阿甯。”
她端起茶碗輕啜一口,歎息道:“你們關家原本是武将世家,沒想到世道如此,竟連你們這樣的人家也不得安生……”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似是想起了什麼往事。
王老太太眼中帶了些憐惜,緩緩說道:“咱們雖是遠親,可到底也是一家人。我這把老骨頭還在一天,便護着你一天。”
她頓了頓,轉頭吩咐身邊的老仆:“去看看屋裡都收拾妥當了沒有,再給阿甯準備幾身新衣,莫叫外人瞧出她一路的辛苦。”
語氣雖溫和,隐隐卻透着一絲不可違逆的威嚴。
老仆恭敬應下後退了出去。關甯看着這一切,心頭有些觸動。
關甯漸漸熟悉了府中生活。
王老太太每日清晨要誦經祈福,白日裡處理些家中事務,偶爾會在庭中歇坐,叫她陪伴說話。
*
入春後的京城,顯得格外熱鬧。南園一場雅集早已傳遍士族圈子,成為貴女們競相赴約的盛事。
宴會設在城南一處豪宅的園林内。
主家乃是當朝一位顯貴世家的嫡女,早有名聲,宴席安排得極盡奢華。
王家的嫡出大小姐王若卉,也收到這場雅集的請柬。
早在幾日前她就邀請關甯同去一場盛大的雅集。
起初,關甯并不願去。
但老太太卻笑着說:“難得你表姐願意帶你出去走動,也該讓人瞧瞧我王家還有這樣的後輩。”
關甯微微躬身:“表姐盛情相邀,但我性子拙,不如在家陪老太太。”
“這話可不對了,”王若卉轉頭笑道,“你雖是遠房親戚,終究也是王家人。老太太不讓你出門,是怕别人說閑話,你聽了心裡難受。如今既然跟了我去,就當作給王家長臉。”
話已至此,關甯便不能推辭。
雅集設在南園的丹青閣,那是城中貴胄之家修建的園林,寬敞華麗,精雕細琢的亭台樓閣如瓊樓玉宇。
主家備下了數十桌的珍馐美馔,光是糕點便有幾十餘種,鮮果拼盤上堆滿南方送來的荔枝與蜜橘。
關甯随王若卉抵達時,園内已是衣香鬓影,環佩叮當,四處張燈結彩,琴瑟聲與笑語交織成一片。
而她隻身着一件湖藍色的對襟長衫,配了銀簪,場中那些绫羅綢緞、珠翠滿頭的貴女相比,顯得格外樸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