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叫姑娘餓着。”秦婆将餅又遞回去,聲音裡透着倔強,“再說了,咱們這一路還長着呢,總得省着點吃。”
關甯握住那餅,擡眼看向四周。路邊的村落幾乎看不到炊煙,田間的雜草稀稀疏疏,土地幹裂如同一張蒼老的臉。
她将餅一分為二,半塊塞入秦婆手中,低頭慢慢的咬下去。
前方的官道旁,幾個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男人蹲在那裡,眼巴巴地望着過往的行人。
“他們在等什麼?”
秦婆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等屍體呢。”
“戰亂之後,到處是餓殍,村裡人餓得沒辦法,才會拿那些……”秦婆說到這裡,似乎也覺得殘忍,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姑娘,别看,别多想。”
關甯低下頭,緊了緊鬥篷,耳邊風聲呼嘯,臉頰卻冰冷刺骨。
她的雙手攥得更緊,指尖已經發白,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路邊,幾具無人收斂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着,瘦骨嶙峋的身形讓人無法辨别是男女老少。
秦婆小聲念了幾句佛号,将簾子放下。
關甯卻依舊盯着那一片廢墟,目光凝重。
這一路上,關甯不斷看到殘破的村莊和逃荒的流民。他們拖家帶口,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向京城。
“他們曾經也有家園,也有安穩的生活……”
“戰亂毀了一切……”
她心中湧起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京城的繁華吸引了他們,仿佛那座城池是所有苦難的盡頭,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這些人到了京城,真的會好起來嗎?”
她問出這個問題後,自己卻沉默了。
夜晚,他們在路邊的一間破廟中過夜。
廟中堆滿了逃難者帶來的包袱和破爛行李,空氣裡充斥着苦難的味道。
關甯裹緊了鬥篷,坐在角落裡,默默看着角落的一對衣衫褴褛的夫妻。
那婦人懷裡抱着一個瘦小的嬰兒,嬰兒毫無動靜,面色青白,婦人輕聲哼着一支哄睡的曲子,聲音顫抖,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落,旁邊的男人聽着着曲子面色悲慘,擡手抹了一下眼角。
秦婆歎了口氣,小聲說道:“那嬰兒早就沒了,可娘還不願放下。”
*
破廟外,寒風刺骨,幾個面黃肌瘦的流民蜷縮在一處,看了許久,眼神像餓狼盯着獵物,他們低聲商議了一陣,終于咬牙沖進了破廟。
一聲尖銳的哭叫打破了沉寂,婦人懷中的孩子被一把奪走。
婦人驚恐交加,撲倒在搶孩子那人的腳下,雙手死死抱住他的腿,聲嘶力竭地哭喊:“還我孩子!你們幹什麼?求求你們,别帶走他!”
她的男人幾乎是同時撲了上去,紅了眼地奪孩子。
他一拳砸倒一個流民,咆哮如瘋,然而對方人多勢衆,瞬間将他按倒在地,拳腳如雨點落下。
婦人哭喊着去護住他,卻被一腳踹翻,摔倒在地。
破廟裡頓時喧嚣一片。
有人低聲咒罵,有人指責。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和恐懼,卻沒有一個人邁出一步。
“天災人禍的!田裡一粒米都沒了,都快餓死了!”一個流民揚聲怒吼,聲音帶着幾分破裂。
“況且這孩子早死了!你們少管閑事!”
廟裡霎時死寂。
火光搖曳下,衆人默然低頭,無人應聲。
隻有婦人的哭嚎撕心裂肺,男人被毆打的悶響伴随着流民粗重的喘息。
關甯的手指攥緊了鬥篷,手背上青筋凸起。
“秦婆!”
“姑娘,咱這不能幫,他們這群人是刁民...咱們入京之前還是不要。”
“秦婆,你看看這裡的人,大多數都是從甯州一路避難過來,本是為了新的希望,大家現在是攏起的星火,如果我們現在不幫,這火便要散了,他們怕是走不到京城了。”
秦婆歎了口氣。
提着棍子走上去,吼了一聲:“人孩子死了,幹你們何事?”
流民兇神惡煞地轉頭看向了秦婆。
隻見一壯漢提着棍子,怒目圓睜,看着是個練家子,氣焰瞬間下去了。
衆人見有人出頭,指責的聲音也起來了。
那些人嘀咕了幾句,丢下孩子走了。
婦人抱住孩子,哭着上前,攬起了自己的丈夫,衣角顫抖,輕輕擦着他臉上的血。
片刻後,兩個人站起來對破廟的衆人鞠躬道謝:“今日多謝各位了!”
随後走到關甯面前:“多謝這位壯……壯士!多謝這位小姐!”
關甯輕輕搖頭,目光落在他們身上,眼前掠過戰亂帶來的家破人亡,耳邊回蕩着甯州城破時的哀嚎。
“世道如此……”
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過的話:“治國在民,亂國在民。治亂相生,皆因人心之失。”
人心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