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霧彌漫的墓地裡,靠近鬼面樹藤蔓的位置,有一個未被埋葬的墓。
裡面的人早已化作枯骨,上面隻淺淺的覆蓋了一層風吹日曬形成的黃沙,土坑之外插着一個歪歪斜斜的早已腐蝕了半邊的木牌,上面隐隐約約地可以看見半個“陌”字。
寒鴉掠過,千古孤獨。
那一瞬間紀凜的腦海裡再度想起了那個在迷失域好心分她半邊烤魚的青年人,黝黑的臉上挂着的淳樸善良的笑意。
而眼前,是被黃土掩埋的白骨。
和那個雙目赤紅頂着葛陌的臉對她意味不明笑着的惡魔。
紀凜顧不得剛才被人背叛的難過,隻是沉默的将手上那張沾染自己血迹的黃紙揉捏成團,塞進了口袋。
“我看見了什麼?”
葛陌看見了她的舉動,慢慢地從黑霧裡面走了出來。
他帶着一頂巨大的鬥篷,黑色的帽檐在陰風裡搖曳。
帽檐下是他蒼白如鬼魅一般的臉龐,還有帶着微笑的赤紅的嘴唇。
他的五官還是葛陌的模樣,但是不知為何紀凜總覺得自己對他有總莫名的親切感。
不是因為那張臉,而是剛才他說話的語氣和整個人帶給她的感覺。
熟悉而溫和。
剛才那句關心似的話音讓她都忘記了拔刀,隻是怔怔的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你要幹什麼!”
邢北行下意識的站在了紀凜面前想要保護身後人,但是自己的力量着實太過微弱,那個黑鬥篷随意一揮手,邢北行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飛了出去,撞上了遠處密密麻麻的墓碑。
邢北行哪裡受過這樣的傷,當時就覺得自己肋骨斷了幾跟,一口鮮血便吐了滿地。
黑鬥篷還想補刀,可是下一秒一道寒光閃過。
破空之聲戛然而止。
紀凜一向冷靜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詫異與恐懼。
那張鬥篷下的臉似乎是變了一副模樣,本屬于葛陌的方正的下巴逐漸變得尖削起來,巨大的帽檐陰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隻露出了一抹詭谲的笑意。
他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抓住了紀凜揮過來的長刀。
“郎當”一聲,那柄曾經斬殺無數妖魔邪祟堅無不摧的長刀就這樣被他徒手斷成了兩截。
邢北行聽見了響動,在黑霧與陰風中勉強擡眼,卻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斷裂的刀片落地,在空曠的村落發出了巨響,震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黑鬥篷笑着擦了擦手,仿佛剛才捏斷刀刃這件事對他而言不過平常。
他像個長輩一樣溫柔的問道:“你這麼喜歡他嗎?”
紀凜聽見這句話隻覺得諷刺。
她以為多年以後又交到一個可以生死相依的朋友,可那張帶着血的黃紙在無形之中嘲笑着她的愚蠢。
她雖然對符咒了解的不多,但是也知道需要人血作為引子的符咒都不是什麼好物,總是脫離不了詛咒、暗殺等法術。
她知道她被很多人恨着,很多人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
隻是……她以為這次自己真的有朋友了。
她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了。
黑鬥篷似乎是看了她很久,巨大的帽檐遮住了他全部的表情。
片刻後,他朝另一邊企圖站起身的邢北行望去。
在他擡腳往那邊走的刹那,紀凜猛地揮出了袖中的蝴蝶刀朝他的脖頸砍去,黑鬥篷明顯沒有料到她有這一出,被迫向後退了一步。
可是下一秒,蝴蝶刀應聲而落,紀凜慘叫了一聲,不知被什麼力量壓下,跪在了地上。
黑鬥篷的衣領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擊劃開了個口子,下面的皮肉在慢慢地滲着血。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傷處,看着蒼白指尖上沾染的血迹,冷笑了一聲。
“我隻是想看看他長什麼模樣,你何必這麼緊張?”黑鬥篷說着慢慢扭動着脖頸,剛才的傷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的聲音裡微微含着溫怒,“你不是看見那張符咒了嗎?他都打算害你,你又何必護他?”
等他轉完一周,剛才的傷處已經不複存在了。
邢北行聽着她的說着,拼命地想要解釋,但是自己的聲音太小,完全被淹沒在了風裡。
他看着紀凜的背影,心裡好生難受。
紀凜跪在地上,手被拔地而起的藤蔓束縛在身後沒法解脫。
她擡眸瞪了他一眼:“你是誰?這個村落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曾經當做噩夢的地方,幾百年不敢踏入的地方,竟然是一場巨大的騙局。
這到底是這層夢境被這個鬥篷入侵發生了扭曲,還是當年這就是一場這欺騙南亭入局的幻境?
她不敢細想。
誰會花如此可怖的精力來做這樣的事情。
“你對我說話的方式我很不喜歡。”黑鬥篷看了眼紀凜現在不屈的模樣,失望的搖搖頭,又割裂般的笑道:“可是那又怎麼辦,我是那麼的愛你。”
這個莫名其妙的表白讓紀凜覺得很是生理不适,可是她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
她覺得她該是認識的,這個鬥篷帶給她的感覺很熟悉,可是她在腦海裡找不到與之适配的人。
隻是……
“你是葛陌說的那個帶給他‘神樹’的神秘人。”紀凜看着他道。
男人高大的身軀投射下的陰影将她籠罩其間,後者低聲一笑,道:“不錯。”
紀凜神色微變。
後者像是沒察覺到她的異樣,隻是悠然道:“畢竟我不能見死不救,他們村民都快因為幹旱而死絕了,我這麼做隻是想要救人而已啊。”
随着他話音落下,周圍的景色開始發生了變化,曾經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以虛影的形态開始流轉。
葛陌在神廟前不斷地叩拜,祈求天賜一場甘霖,他日日夜夜都在俯首,額間的鮮血流了一地,眼淚、血液、灰塵蒙上了他黝黑的臉。
身材高大穿着着黑色鬥篷的男子像是神明一般攜着雨露和希望走來,他将懷中的幼苗給了絕望的葛陌,像是誘人入局的毒蛇一般與他講述着代價與未來。
鬼面樹被種植在了村尾,随着嫩芽長出枝頭,一場久違的大雨落下,傾盆之勢洗刷了過去所有的絕望與罪惡。
葛陌和村長給大家分食了果實,讓大家忘記了這場幹旱和所有陰暗的故事。
所有的故事都當時逼問葛陌時對方的說辭一緻。
隻是真正的葛陌不想傷害任何人。
村民裡面所有未經房事的男女都被獻祭過一次,但是在獻祭的過程,好幾個身體較弱的因為失血過多而喪失了生命。
失去子女的父母大部分并沒有感到太多的悲傷,反而覺得為神樹獻出生命是他們全家的榮耀。
隻是偶有一兩個哭訴子女的不幸,但是都被正義的村民斥責,逼迫他們接受了失去子女的痛苦。
直到一個年輕人因為妹妹的死亡而将所有的怒氣發洩在了神樹身上。
他不相信村民的信仰,隻是覺得這棵樹是個妖樹。
于是他将趁着夜深,拎着斧頭一下一下将神樹砍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