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海岸線綿延千裡,目光所及之處隻看得見這一棵樹在非村落的範圍内,這麼明顯的存在剛才怎麼會看漏了呢?
但是他來不及細想,趕緊過去,果然看見了幾株青灰色的草。
他其實對草藥并不熟悉,但是這幾株草長得着實太違和,形狀也很古怪,莖葉邊緣布滿了鋒利的棱角,看着就不太像附近原生的植物。
邢北行壓低了聲音,将這種草藥的形狀顔色描述給了許願,後者聽了沉默了許久,這才不确定地道:“這個……我沒見過這種草,但是聽你的顔色描述,它應該是屬于北境的植物,也就是北閣當年管轄的範圍。”
又是和北閣有關,邢北行想,這個北閣到底和紀凜是什麼關系,她昏迷時候都會喚的“阿北”為什麼從來沒有在她的記憶力出現過?
可能是“北閣”的存在讓邢北行對這個莫名出現的草藥産生了信任,他将這株草藥帶回去喂給了紀凜,後者在感知到草藥的時候僵硬了一瞬,邢北行反問她怎麼了,後者沉默了片刻,搖搖頭,服下了。
邢北行松口氣,正要站起來時,紀凜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周圍的空氣都安靜了下來,隻聽得見背後浪花撲岸的聲音。
這是紀凜第二次主動碰他。
邢北行覺得自己的呼吸漸漸粗重了起來,胸膛裡的那顆心髒震動如鼓點。
“别走……”他聽見紀凜懇求道。
别走。
這兩個字輕柔如風,卻如落入湖面的石塊一樣在邢北行的心裡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回握住紀凜的手,可是在他伸手的瞬間,紀凜卻将指尖收了回去。
邢北行擡眸看向她的臉,後者低垂着眼眸,灰黑色的瞳孔不見任何光澤。
她像是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态,小心地将伸出的手藏進蜷縮的身體裡,像個貝殼一樣環抱住自己,不再說話了。
海風吹着周圍的樹木飒飒作響,鬧得人心亂如麻。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受。
有的人在黑夜裡獨行久了,不斷地催眠自己無堅不摧,可是心底還是害怕孤獨寒冷,而這些怯懦的情緒隻有在意識模糊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來。
可是她明明看起來也比賀琳琳大不了幾歲。
死的時候都還是年輕的模樣。
邢北行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凝望着天藍幾秒,然後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小心地披在了紀凜的身上。
“我不走,你别怕。”邢北行低聲說着,坐在了她的身側,幫她擋住了撲面而來的海風。
紀凜沒有再說話了,她慢慢阖上了眼,淺眠了起來。
耳機裡隐隐約約的傳來了好幾次電流聲,許久之後再次響起了許願幽怨地聲音:
“……我現在能說話了嗎?”
邢北行沒吭氣,隻是垂眸看着紀凜安睡的側顔。
許願表示自己也是服氣了。
“邢北行,”許願正色道,“你知道你哥這幾天來我這問過關于你多少次情況了嗎?”他說完這裡頓了一下,而後道:“他知道你和南亭夫人在一起,還跟我說要是聯系上你要我第一時間告訴他,他的原話是:‘我弟弟容易感情用事,估計受不住那個妖女的蠱惑。’”
邢北行呼吸一凝。
許願接着道:“剛才南宮亭醒了,但是意識暫時還不清醒,我猜你們那邊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才緊急聯系你。”
“方大為想起了一些片段,他說他看見紀南亭對紀凜做了很多很……過分的事情,所作所為讓任何一個人評判都是令人氣憤的。我帶他去找了溫玖師姐,師姐說他看見的那段記憶沒有人為修改的痕迹,那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溫玖是東派現在的掌門人,唯一一個IN10級的人,她可以在别人願意的情況下提取對方的記憶,并且驗證該段記憶的真實性。
哪怕是造夢師轉存的他人的記憶。
換句話說,他沉浸在紀凜沉睡時看見的紀南亭欺淩她的畫面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那為什麼……
邢北行心裡忽然有些火氣。
他先前還以為紀凜為了騙他所以修改了自己的記憶,但是那既然是真實存在過的,為什麼在每層夢境破碎之際他看見的藏在夢塚裡的回憶全是對紀南亭滿滿的愛意!?
“這個夢塚有鬼,邢北行,”許願語重心長道,“它不是我們之前想象的那麼簡單的因果,所以你現在必須要告訴我,你眼前的那個紀凜,到底是不是夢塚主?”
他話音落下之際,虛空之中仿佛響起了一聲鐘鳴。
萬籁俱寂。
“我知道你在她身邊不方便講話,但是你必須要回答我的問題。如果她是,敲擊兩聲耳機;如果不是,敲三下。”
日光漸漸被遊雲隐匿,清涼的海風充斥着寒意。
邢北行現在渾身都沾滿了紀凜的血,驗證她身份對他來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
何況她現在看不見。
這是絕佳的機會。
隻是……
邢北行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紀凜未幹的血,腦海裡浮現了那一瞬紀凜擋在他身前的模樣。
這些血是她為了救他流的。
是她的義無反顧。
是她的仗義相助。
“我們要是連夢塚主都弄不清,談何救人?那些被夢塚吞噬的千千萬萬的平民該怎麼辦?邢北行,我們是虛境的人,孰輕孰重你要拎得清。”
許願的聲音在耳邊回響,邢北行沒有再說話了。
他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猶豫了片刻,從包裡摸出了黃紙。
在黃紙染上鮮血的一瞬間,邢北行的瞳孔被紅色的火光籠罩。
另一頭的許願靜靜地等着他的答複。
夢境裡的海風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鑽進了他的耳畔。
他等了很久。
終于聽筒裡響起了清脆的敲擊聲。
一聲。
兩聲。
許願深吸了一口氣,右手操縱着鼠标,落在了那封即将發要給邢北業的郵件上。
如果南亭夫人是夢塚主,她就必須得死。
就在許願即将發送郵件時,耳機再次傳來了響聲。
第三聲。
邢北行敲擊了三下。
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