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境是她心裡的最不願面對的地方,所以流浪的這幾百年她幾乎都避着這層夢境,這次要不是因為黑影追殺,她是斷然不會被邢北行帶到這裡來的。
在這百年的時間裡,她不止一次的在腦海裡推演過葛家村樹人疫的走向,可是怎麼走都是死局,而這次迅猛的發展讓她意識到這個結局基本是無法改變的。
邢北行剛才的話提醒了她。
這個樹人疫看起來并非自然産物,那是從何處來的呢?
其目的是什麼,難道就是為了讓紀南亭開啟極樂城?
什麼人會逼着他開啟極樂城?
莫家兄弟嗎?不可能。
紀凜在腦海裡将認識的人都過了一遍,但是也找不出符合的對象。
她在片刻之間下定了決心,起身道:“我們要去找根源。”
她曾經不敢面對這裡所以從未踏足過這段記憶,現在竟然來了,她要尋求當年未曾發現的真相。
關于這個詭異的開端。
和她被曲解的污名。
“可是……他們都死了啊,這個村都沒有了……”南宮亭一面抽泣着說着,一面用衣袖擦着自己的眼淚鼻涕,鼻涕裡似乎是帶了些血迹,但是南宮亭并沒有太在意。
在最初的悲痛之後南宮亭忽然意識到這裡是夢境,心裡好受了許多,這才慢慢好起來。
但是這個夢境已經被毀了,他們還沒有找到破局的地方,豈不是就是被困在這裡了嗎?
他心裡的念頭剛起,手腕忽然被一根青色的細線拴住。
南宮亭:“哎?”
少年茫然的擡頭,且發現青線另一頭系着的是紀凜和邢北行的手腕。
“抓穩了,别吐了。”紀凜低聲道。
就在南宮亭還在想紀凜那句“别吐了”是不是在映射自己在冥河之水漩渦裡吐麻了的事情,忽然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從這個世界抽離開來,幾乎要把他的□□和靈魂砍成了兩半。
少年的尖叫聲消匿在了時空流轉裡,周圍的景象在瞬間破碎重組,邢北行幾乎要痛到昏厥。
太痛了。
時間倒轉的過程比夢境穿越難受太多,二者基本不是一個量級的東西。
如果說夢境之間的穿越可以類比為現代的跳傘運動的話,那麼時間倒轉基本上就是千刀萬剮,剮下最後還剩一個骷髅架子的時候人還沒有咽氣的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覺。
他确實疼暈了過去。
而他萬萬沒想到,逆轉時間的時候他竟然也能看見回憶的碎片。
也是這段碎片,粉碎了他之前對紀凜身份的所有渺茫的期盼。
天地灰蒙蒙一片,陰冷的風裡仿佛夾雜着人類的哭泣的聲音和野獸的低吼聲,邢北行的視野被帽檐遮住了,紀凜應該是披了一件黑色的鬥篷,背後還背着什麼東西。
這裡是迷失域。
那種熟悉的怪異感再次襲來。
他現在附身的這個“紀凜”感受不到任何的感情,像是一個冰冷的木頭。
這個應該是在見到紀南亭之前的回憶,邢北行有些醋意的想,好像每次紀南亭出現的時候,紀凜都是溫暖的。
寒鴉叼着腐肉掠過枝頭,順着它飛過的路徑看去,那裡躺着一個小孩的屍體。
好像又不是屍體,感覺還有呼吸。
但是紀凜并沒有多看他。
她背着東西繞過了一個山丘,走進了山丘之下的一個小木屋,開門之後,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撐起上半身朝她看來。
是紀南亭。
男人帶着銀質的面具,臉色蒼白,嘴唇也不見血色,整個人瘦的幾乎皮包骨,兩邊的袖子空蕩蕩的,左邊的袖子下面有半截胳膊,但是很瘦小,像是新長出的一樣。
他蓋着的被子下也是空空蕩蕩,好像也沒有雙腿。
在看見紀凜的瞬間,紀南亭往後縮了一下,眼裡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紀凜的臉,嘴巴微張,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怎麼?”紀凜看了他一眼,冷漠地說着,将自己背上的東西放到了桌子上。
她的聲音太沙啞了,簡直和野獸低吼無異,邢北行最開始都沒分辨出來。
雖然紀凜的聲音本來也是偏中性的,但是沒有那麼嘶啞。
紀凜說完就沒有理他了,隻是自顧自的收拾起桌子上的草藥和食物,而另一側的紀南亭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的臉……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和我長得一樣……”
回應他的是滾燙的湯藥和帶血的生肉。
粗暴,簡直粗暴。
邢北行看着都不忍。
回憶像是書頁一樣在翻轉,紀南亭的手腳慢慢長了出來,紀凜的動作也越來越溫柔,聲音也慢慢細膩起來。
紀凜為他煮了一碗粥,想用勺子喂給他喝,卻被紀南亭拒絕了。
“我手腳長出來了,不用喂了,謝謝你。”紀南亭溫柔地笑着接過了碗自己喝了起來。
少年的笑容明媚可愛,是昏暗的天光下最美的存在。
紀凜不由得看得入了神。
飲完粥的紀南亭才放下碗便對上紀凜癡癡地視線,差點把自己嗆到,他咳嗽了幾聲,無奈道:“你老是頂着我的臉我覺得好别扭。”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邢北行微微皺眉:什麼叫頂着臉?
紀凜歪了一下頭,沒什麼感情:“你不是說之前有人和你很像嗎?表姐?還是表弟?我以為你早就習慣了。”
紀南亭失笑,不知想到了什麼,表情很是難過。
紀凜不太懂他是什麼意思,隻是道:“那我化成你吧……”
“别了,這樣挺好。”紀南亭在她動身之前攔住了她,而後凝視着她的臉龐許久,釋懷似的笑道:“……我很想紀凜。”
附身其間的邢北行聽着這段對話,腦子裡一片空白。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内心崩塌殆盡。
記憶随着時間流淌,月光傾斜落下,紀凜躺在已經睡去的少年身邊,看着對方高挺的鼻梁和俊秀的眉眼。
她像是小動物一般蜷縮在他的身側。
她不再像之前一樣的冰冷。
淺淺的、屬于人類的情緒在她的心裡波動。
“謝謝你的出現,我才第一次有了人的感覺。”紀凜輕聲說着,嘴角帶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