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竹不言,從她進入這裡的這一刻,她就在不經意地走神。
施允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膽子這麼大,是覺得這裡沒人能拿你怎麼樣嗎?”
“不是。”孟竹轉着茶杯看向窗外。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春,嫩芽抽枝,萬物複新。
有人離開,有人回來。
她撐着下巴,視線又轉回來,“他們都有顧忌,我不一樣。”
“有何不同?”
孟竹垂下眼眸,沒有回答。
片刻的沉默後,施允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你就沒想過有人會為你托底麼?”
孟竹的雙手交疊,一隻手心裡藏着什麼,指尖輕輕撥弄着,聞言,她擡眸看向施允:“你能嗎?”
他的唇角揚起,是那種興緻盎然的笑,“若我說是呢?”
“你要來攀附我麼?”
“當然。”孟竹道:“我最喜歡抱大腿了。”
可惜施允還沒理解抱大腿是什麼意思,孟竹便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落地時帶來一聲悶響,孟竹站在窗外沖施允擺了擺手。
“喂,你去哪兒——”
“我不能再待在這兒了。”她擡眼看了眼周圍,确認此處的守衛已經空了。
施允皺眉,脫口而出:“為什麼?”
話畢,他愣了一下,表情像是在思索什麼。
好半天,才有些生硬地補充道:“我是說……這裡很安全。”
孟竹定眼看他。
不管怎麼說,從哪方面來講,她都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
她無聲地搖了搖頭。
孟竹動動胳膊,餘光在找合适的位置離開。
最後看了施允一眼,她注意到施允脖頸上的那道傷痕已經消失了。
真可惜。
有一股莫名的沖動促使孟竹向前伸出手——
溫熱的觸感掠過耳畔。
施允渾身一僵,略顯粗糙的指腹擦過他的耳垂。
很輕的一點刺痛。
孟竹一手撐着窗台,從窗外探進半個身子,注視着他耳垂上的一抹紅。
手指克制地輕輕勾了勾施允的柔軟的發尾,她的神情像是有些懵懂,又像是有些恍惚。
施允聽到孟竹的聲音,很輕地落在他的耳邊——
“很适合你。”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道人影早就消失不見。
施允擡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有些熱。
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又緊繃又窒悶。
他無力抗拒,隻能任由它肆意橫行。
一粒小小的珠子随着他的動作滾落在桌子上。
彈跳、顫動,直到被一隻手撚了起來。
一顆紅瑪瑙珠子。
窗外的風聲漸停,一切又重新恢複了安靜。
施允靜靜地盯着窗外看了一會兒,對着暗處招了招手,身後一道黑影便從暗中走出。
“淩氏安插的人都揪出來了麼?”
“已經全部查出來了。”暗衛微低着頭,将手中的信封雙手奉上:“這是所有人的身份信息。”
“要怎麼處置他們?”
施允淡淡掃了一眼上面的字,又收回視線,盯着桌對面那個已經空了的茶盞。
他喜歡看戲,更喜歡獵物死亡掙紮前最後的表演。
片刻後,施允的聲音淡淡響起:“不處置。”
“暗中盯着他們。”
暗衛的臉上帶着幾分疑惑,但他很快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樣子,恭敬道:“是。”
他的視線落在那個茶盞上,想起施允一直以來的習慣,道:“屬下立刻将這套茶具處理掉。”
說着,他的手伸向桌面——
咔哒,清脆的聲音。
他的胳膊忽然從空中無力地垂落。
脫臼了。
“青忍。”他的名字從施允的口中喊出來,瞬間讓青忍渾身一僵。
那些銘記于心的習慣使他立刻下跪,甚至沒多看一眼自己那隻脫臼的胳膊。
“屬下知錯。”
青忍額頭上的冷汗滴落,他跟了施允這麼久,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全憑他有眼色,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
今天是頭一回,他在主子面前犯錯。
施允頭垂着,手指按在額心,沒說話。
“屬下不該擅自揣測公子的心思。”青忍跪着,一隻手撐在地上磕了個頭。
靠在軟墊上,施允微垂着眼,唇角一扯:“怕成這樣……”
他的聲音很輕,落在青忍的耳朵裡卻猶如平地驚雷。
“我很讨人厭嗎?”
青忍搖頭,看了施允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讨人厭麼?
怎麼會用這樣避重就輕的詞呢?
是他看着眼前這個少年一步步成長起來,一步步成長為現在這個殺伐果決、陰晴不定的模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連他也開始如此畏懼起施允了?
他成長地太快了,以至于青忍都快忘了,曾經的那些記憶裡,施允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青忍沒有回答,他的頭更低了些,連呼吸都變得克制。
上位者,何曾會在意他人的想法?
寂靜的室内,落針可聞。
施允兩肘撐在膝上,十指交叉,俯身看着青忍,很輕地笑了笑。
“可是怎麼辦,我好像不想被她讨厭。”
半開的窗棂下,施允背着光,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卻并沒覺得暖。
青忍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你明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可是為什麼……
後來的青忍再回想起這一日時,不知怎麼,他時常想起施允那張……
隐在陽光下的,半明半暗的。
落寞又孤獨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