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嫁衣女的聲音。
她松了口氣,試探着回道:“對……那你呢?你在等誰?”
嫁衣女頭微微一偏,竟然從那張紙畫的臉上品出點高興的意味,嫁衣女的聲音也變得活潑起來:“我在等張成喜。”
誰?
孟竹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裡很黑,似乎是一間密封的屋子,她不喜歡這樣又黑又封閉的地方,隻有她和嫁衣女兩個人。
嫁衣女似乎許久沒有和人說話了,孟竹走一步,她就跟一步,像個跟在身後的小狗。
适應了以後,孟竹還覺得她有點呆萌。
她在桌邊坐下,嫁衣女也跟着她在桌邊坐下,兩個黑洞轉過來盯着孟竹,她的手上還拿着那隻撥浪鼓,時不時轉動一下,在這個格外寂靜的空間裡,發出哒哒、哒哒的輕響。
孟竹抿了抿唇,擡眼問她:“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在這裡嗎?”
嫁衣女手上的撥浪鼓停了下來。
孟竹放在桌子上的手動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将嫁衣女手上的撥浪鼓接了過來,輕輕在空中晃了晃。
哒哒,哒哒,安靜的房間裡隻有撥浪鼓規律的聲音。
“萬珍兒,告訴我你想傳達的事。”
這是她在那些催命一樣的聲音裡模模糊糊聽到的,她能肯定這就是嫁衣女本來的名字。
方才施允點在她額心的那幾下,就像是硬往她腦子裡灌了一本修仙人士的百科全書,施允不耐煩多說,用的方式也是簡單粗暴的,直接将那些術法理論灌進了她的靈海。
鬼是不記得自己的前塵過往的,自然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沒有怨念的魂魄會進入輪回,隻有這種執念極深的魂魄死後會化為鬼遊蕩在人間,執念越深,便會失去本心,如同行屍走肉般被怨念所控制。
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嫁衣女身體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那張紙人臉竟然慢慢生出皮肉,從眼睛、鼻子、嘴巴、最後長出完整的皮膚。
這是一張溫婉柔美的臉,一點也不可怕。
她看了看孟竹,又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臉,表情還有些茫然,好半晌,她才緩過神來,嘴裡喃喃道:“對……我是……萬珍兒……我是萬珍兒……”
剛開始,她說話還是結結巴巴的,後來,便越說越流利了,孟竹也終于知曉了這個故事的開始。
萬珍兒,本來是桐花城内的富商萬氏的獨女,家境殷實,無憂無慮,這樣的姑娘,平時沒什麼事就喜歡去廟裡上上香,為自己求個姻緣拜拜菩薩。
一場秋雨落下,她從廟裡出來,手上撐着一把油紙傘,遇到了站在雀橋上的張成喜。
張成喜其人,是一名遊商,他居無定所,四海行商,遇見萬珍兒的那一日,正好是他來到桐花城的第一天,他生得好看,待人接物風度翩翩,進退有度。
有時候萬珍兒會躲在遠處偷瞧與人談生意的張成喜,他會搖一搖身前的折扇,似乎不經意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一舉一動,都牽動着萬珍兒這顆初次陷入愛河的少女心。
張成喜不同于她認識的任何一個男子,他身上仿佛天生帶着一股不羁潇灑的氣息,做生意全憑心情和喜好,一夕灑萬金,醉卧美人膝。
他會為了花樓裡最漂亮的姑娘贖身,卻不願讓姑娘們跟着他,也會将銀票随意塞給路邊乞讨的孩子,仿佛那些錢财對他來說不過是過眼雲煙。
張成喜會和富家公子在一起飲酒吟詩,卻也會和力夫小厮們坐在一處講一些不入流的玩笑話。
真正和張成喜熟悉起來的那一次,是張成喜到萬家來,同她父親談起了一筆生意,兩方的來往越來越密切頻繁,張成喜時常前往萬家。
萬珍兒總會藏在廊下,遠遠地瞧上一眼,便會讓她心跳如擂鼓一般。
眼見着張成喜從花廳裡走出來,她便準備悄悄離開,誰知因為離開得太過匆忙,她被一旁的花枝勾到了裙擺上的系帶,柔軟的系帶纏繞着帶刺的枝葉,怎麼也解不開。
正當她急得滿頭大汗時,一隻手從她身後越過,三兩下,就解開了被纏繞的裙帶。
她擡起頭,正對上男人一雙笑盈盈的眼睛。
“好巧啊,萬姑娘。”
萬珍兒吓了一跳,燒紅了一張臉,垂下了腦袋,說話也磕磕絆絆:“張張……張公子……”
下一刻,張成喜俯身,湊近了萬珍兒的臉,視線在那張通紅的臉蛋上瞧了又瞧,然後慢吞吞應了一聲:“……嗯。”
離得太近了,萬珍兒感覺自己的心跳聲馬上就要沖破胸口,她強迫自己去看張成喜的眼睛。
一擡眼,就看到張成喜又笑了。
他好像一瞬間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卻又分明地、坦坦蕩蕩地瞧着她。
既不點破,也從不叫人難堪,他從來都是這樣的。
但這一次,他說了不一樣的話。
他直起身,嗓音含笑,一字一句砸進她的心裡。
“萬姑娘,偷看我這麼久,這次……可被我抓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