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這通話在司厭的意料之外。
夾煙搭在車窗上的手一時間沒有動作,直到煙灰簌簌掉落,被道路上的監控攝像頭迅速捕捉到。
車載廣播器當即響起冰冷的機器女聲。
“尊敬的司先生您好,您于星元1054年9月13日13:21在麓橋東路,被交通記錄監控設備記錄了‘車外抛物’這一違規行為,請于收到本告知之日起7日内接受處理。”
“……”
司厭忙收回手,将未燃燼的煙摁滅在車内自帶的煙灰缸内,才回答喻青的話,“如果星盟達到我的要求,我會考慮的。不過…”
他話音一轉,幽怨地看着喻青,“現在,你先去幫哥把罰款交了。”
“摳門的人常見,摳成你這樣的,可以向星盟打珍稀動物申請了。”喻青冷笑說完,閉上眼,裝聾作啞。
司厭沒把他的話放在眼裡,拉長語調,不依不饒地重複:“好兄弟,罰款——”
喻青實在受不了他,給他轉了筆錢過去,終于換得耳朵的清閑。
老太太性子倔,不願意和他們年輕人住在一起。
兩人開車拐進老城區的一片小區内,在最後一棟居民樓停下,這附近住的也多是老年人和小孩。
見喻青也跟着一塊兒回來了。
老太太樂得臉上的皺紋都陷了下去,握着喻青的手,拉着他往屋裡走,卻是笑着罵他:“沒良心的,這半個月了,都沒給我打個電話,是不是嫌奶奶年紀大了?沒有共同話題了?”
“奶奶您又胡說八道。”喻青哄人的話信手拈來,知道老人家愛聽什麼,“我這不是去做公益了嘛,您在新聞上看見沒?我去霍赫星了,和星際聯盟的人一起去的,去幹大事。”
完蛋,露餡了。
司厭花容失色,瞪了眼嘴上沒個把門的好兄弟,正要悄咪咪溜走。
老太太一聽是去霍赫星,吓得臉色一變,抓住喻青的手一緊,憤怒地轉身,質問身後剛有動作的親孫子,“臭小子!你不是說和小喻去旅遊嗎?怎麼一聲不吭去霍赫星了?!”
如今通訊發達,全星際都知道霍赫星危險的處境。别人都急着離開,這兩傻孩子還上趕着去。
即便平日裡,老太太會和鄰居争辯,說喻青是個乖孩子,不是新聞裡說的那種惡貫滿盈的罪犯。
可真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老太太才不管什麼公益大義,她隻自私地希望自己兩個孫子平平安安的。
還不等司厭解釋。
老太太拽着喻青的手,拉着人轉了一圈,摸摸喻青的額頭,臉色緊張,“沒感染生病吧?”
“沒呢。”喻青環住老太太的肩膀,熟練地将臉貼在她的發頂,輕輕蹭動兩下,拖着尾音撒嬌,“奶奶,我餓了。”
老太太被他一打岔,責備的話也忘了,“這麼大個人還撒嬌,羞不羞。”
話是這麼說,卻笑得合不攏嘴,拍拍喻青的手背,“等着,奶奶這就去給你做。”
喻青松開人。
老人家往廚房走,路過司厭時,兇着臉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臭小子,待會兒再收拾你。”
等人離開,司厭癱在客廳的沙發上,沒好氣道:“你以後少哄老太太幾句,再這麼下去,這個家遲早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喻青踢了下司厭翹起的二郎腿,将對方扣在自己頭頂的鍋掀飛,“你非得和奶奶扯謊,少怪我頭上。”
他說完,不再理司厭,走進廚房去幫忙。
兩人回來的突然。
菜市場裡新鮮的菜不多,老人家盡量做得豐盛。
飯桌上,不斷給兩人夾菜,“一個兩個都餓瘦了。”
“哪有。”喻青笑着反駁。
司厭給老太太夾了塊排骨,故作嚴肅地敲了下碗沿,“食不言,大家都不要說話了。”
“沒大沒小。”老人家笑着罵他。
喻青也跟着笑,思緒在溫馨的氛圍中發散,回到過往。
他流浪過一年,被司厭的爸爸撿回了家。
流浪期間,他被人打過,被狗追過。
被撿到的那年,他七歲。
即便已經過去十多年了,他仍清晰地記得那天的場景。
那是初冬極其平常的一天,他躲在荒廢工廠的樓梯下,恰巧被跟隊來現場考察的男人發現。
起初男人隻是跟在人群末端,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跟着同伴離去。
喻青渾身上下都是傷口,身上籠罩着一股熏天的惡臭,頭發亂糟糟地長到肩膀處,瞪着眼縮在角落裡,呼吸微弱、已經斷斷續續。
男人卻在所有人離開後,折返回來。
發現人靠近時,喻青下意識以為會迎來一頓毆打,瘦削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在對方的手伸過來時,瞳孔猛地一縮,烏黑的眼睛裡滿是懼色,迅速蒙上一層水霧。
直到那隻溫暖的手掌捧起他的臉頰。
他愕然瞪大眼,反應過來後,自卑身上散發的肮髒氣息,抗拒地避開男人的手。
男人并沒有生氣,看了他一眼,掏出幹淨的手巾,擰開礦泉水瓶,沾濕手巾後給他擦臉。
喻青太久沒有喝水了,手巾觸碰到臉頰的一瞬間,因為缺水幹裂的嘴唇蠕動兩下。
他急切地伸出舌頭,去舔濕潤的手巾,想要汲取能讓他活下去的水分。
男人怔了下,将剩下的半瓶礦泉水遞給他。
喻青沒客氣地接了過來,也顧不上水有沒有問題。
因為他已經做好死在當晚的準備。
男人問他姓名和住址,喻青抿着唇不回答。
直到男人無奈,說要帶他去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