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念越餓,趙文霖怨念十足地瞥眼走在身側的王弈臣:“大哥啊,咱這是改邪歸正,洗心革面,準備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了嗎?”四天了,都不帶偷懶的,打谷打得他雙臂酸脹,連握筷子的力氣都沒有;挑擔挑的他兩肩磨破了皮,汗一浸,那滋味,誰幹誰知道!
王弈臣駐足,看着前面井台旁,挑起兩隻鐵皮桶,搖搖晃晃直起腰往前走的女孩發愣。
趙文霖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女孩身材高挑,長頸、削肩、細腰、長腿,走起路來好似弱柳扶風。
不是俞佳佳是誰!
趙文霖啧啧兩聲,感歎道:“這種美人兒就該生活在滬上那種燈紅酒綠的大都市,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清閑富貴日子,沒事跳跳舞、唱唱歌,和三五好友看看電影,逛逛百貨商場……可惜啊,父親是個曆史反G命,高考怕是都不能參加……”
王弈臣擡腿給了他一腳,“長張嘴,不吃飯,虧着你了是呗?”
“哥啊,我這不是怕你腦袋拎不清,一個想不開,沖過去來個助人為樂,招惹麻煩嗎。”趙文霖小跑着追上疾行的王弈臣,回頭又看了眼好似被扁擔壓彎了腰、走路一搖三晃,水從桶裡蕩出,打濕褲腳的俞佳佳,“她現在日子還算過的不錯,秋收婆家都沒讓她下地,留她在曬谷場看谷子。”
王弈臣忍不住又給了他一腳:“你又不是沒翻曬過谷子,輕不輕松,你不知道!”光是一天趕麻雀,就能跑斷腿。
“行行,不說她了。”趙文霖拍拍褲腿,正色道:“下午我找邱志勇透了透口風,說是想請幾天假。那丫的,完全沒有松口的意思。句句都是報上說什麼要‘抓綱治國’,‘學大賽’艱苦奮鬥的精神,發揚愛國愛集體的共産主義風格,努力奮戰在秋收現場……”
王弈臣眼裡閃過一抹厲色:“吃過飯,約他再玩兩局。”
趙文霖一愣:“還給他送錢?”
“不,這回該他出血了。”
趙文霖精神一震,“好咧,你就瞧好吧!”
貴州的嘎斯特地形,讓層巒疊嶂的山山嶺嶺之間,形成了無數的險峰奇洞,大大小小,随處可見。
離知青點四五裡的一處山洞裡,正進行着一場小型賭·博,四人,台面卻不小,他們下注,小的一兩元,多的十幾塊。
一個多小時後,邱志勇在王弈臣、趙文霖和他好友邱嘉樹的圍攻堵截下,連輸十把。
“不·賭了,晦氣罩頂。”邱志勇并不當一回事,隻覺今天運氣不順,牌一摔不玩了。
王弈臣跟趙文霖對視一眼,起身解下用細麻繩綁着吊在洞頂垂下的鐘乳石上的手電筒,“行,明天再來!”
趙文霖手一張,攏了石台上近百元鈔票,趁往外走的邱志勇不注意,胡亂抓了一把,塞給邱嘉樹。
邱嘉樹默不作聲地接了,揣進兜裡,點燃把捆紮在一起的葵花杆,快步越過趙文霖、王弈臣,追上邱志勇,小聲道:“哥,今兒玩的是不是大了?回去,可千萬别讓大伯知道,他那脾氣,知道你賭·錢,還不得抽了皮帶把你吊起來打。”
邱志勇想到兒時的經曆,激靈靈打個寒顫,不耐地揮揮手:“你不說,我不說,他知道什麼啊!”
邱嘉樹看着他欲言又止。
邱志勇斜他一眼,嗤道:“有話就說,憋什麼好屁呢。”
“柱子玩牌有一手,要不明天叫上他?”邱嘉樹遲疑道。
“把耗子也叫上,我就不信,哥幾個玩不過倆北京來的小癟三!”邱志勇冷笑。
柱子、耗子、邱嘉樹、他,還有縣城的堂弟邱志民,都是當年邱家梁利用山間溪流從大火裡送出來的孩子。
生死與共,邱志勇自認再沒有比他們還親的異父母兄弟了。
邱嘉樹眼裡一片墨色:“好!”
如此,一連數日,輸多赢少,邱志勇掏空私房,欠條打了一張又一張,累積起來已是近千之數!
等到王弈臣、趙文霖找他請假,并暗示,不批便将欠條拿給他阿爸看時,再遲鈍,邱志勇也知道自己可能被人做局了。
***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邱秋,快快,邱志勇一鐮杆把王弈臣撂倒,血流一地!我阿爹吓得嗓子都劈叉了,叫你趕緊過去看看。”
大隊長家的閨女一陣風沖進醫務室,背起邱秋慣用的醫藥箱,抽出她手中的書擱在桌上,扯起椅上的人就走。
柳眉微蹙,邱秋不适地拍開她扣在胳膊上的手:“松開,我自己走。”
邱衛紅揉了揉被她拍疼的手,讪讪道:“流了那麼多血,我這不是怕王弈臣萬一有個好歹,墜了你的威名嘛!”
邱秋瞪她,看熱鬧不嫌事大!
“韓鴻文沒在那嗎?”
“在呢,”邱衛紅快嘴快舌道:“韓嬸子想讓他在一衆下鄉秋收的領導幹部面前露露臉,幹活呢,硬讓他穿那件親相用的白襯衫。韓鴻文怕白襯衫太正式,惹人笑話,一到地頭就脫了。結果,王弈臣頭一破,為了止血,韓鴻文一把抓起禾把上的白襯衫給他捂上了,血止住了,白襯衫也不能要了。瞧吧,回頭韓嬸子非跳着腳罵韓鴻文一頓不可……”
邱秋抽抽嘴角,今年秋收來的都是各個供銷社的幹部,韓嬸子想讓韓鴻文進縣醫院,這心思怕是白費了:“怎麼沒把王知青送回來?”
“他胸口疼,韓鴻文按了按,說是肋骨斷了。他沒帶醫藥箱,沒法幫王弈臣固定,不敢讓人移動……而且,他學醫也不精啊!阿爸要你趕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