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佳佳爸媽又幫佳佳安排過幾個活兒,也都沒幹長遠。
去什蒲的溶洞景區當售票員,因為不會搞關系,說話太直,被另外兩個換班的老售票員穿小鞋。
什蒲新開了個夜市,衆多擺攤,佳佳去當管理員,戴紅袖箍提醒各家維護環境衛生,結果和人起了沖突,晚上大夥都收攤走了,她為了不被領導罵,自己拎着掃帚,從街頭掃到了街尾。
再後來,又在鎮上快遞驿站上做分揀,從來沒幹過重活的手第一次磨起了繭子,佳佳爸媽看在眼裡,心疼女兒,就每天都提早打烊,去快遞站幫忙一起幹活,佳佳又氣又惱,尤其是看到快遞站的其他人在背後偷偷笑她,更是回家大哭一場。
想什麼,誤什麼,做什麼,錯什麼。
小時候學習不好,長大了做事也稀裡糊塗。佳佳覺得自己不是不上進,她什麼都想幹,都願意幹,但就是幹不成。
什麼都幹不成。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
她開始懷疑自己莫非真的被那算命的神棍說中,是命裡有點什麼忌諱?才會這樣差勁?哦對,園子,園子姐不是說,人要信命嗎?那會不會,她說的其實是對的呢?
無盡的挫敗感能把人淹死。
特别是這時候,上學認識的初戀男朋友要去當兵了,和她分了手,彼時最好的幾個朋友也紛紛畢業開始工作,大家都已經邁入人生的正軌,隻有佳佳,是的,隻有她,還在原地打轉。
她不急不躁、不聲不響的性格得到了最大發揮,真的就一步都不往前走了。
好像又回到了小學教室裡那個堆着墩布的角旮旯,無人為伴。
“媽,為什麼我什麼都幹不好呢?”佳佳哭着這樣問,她指着自己的腦袋,“是不是我真的缺點什麼?”
佳佳爸媽一商量,還是打算讓佳佳回到面包店來。不管怎樣說,這也是自家的生意,有容錯的空間,即便搞砸了,學得慢,也不會有人真的怪她,但,佳佳這一次拒絕了。
她和家裡人說,她要離開什蒲,她要離開家,她要出去自己找工作,看看就靠自己,能不能把日子過下去。
家裡因此爆發一場大戰,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叔嬸姨舅全都來勸,可不能讓孩子一個人出去,出點什麼事可怎麼辦呢?
佳佳的小舅說話最直接,你中專還沒畢業呢,出去能找到什麼工作?在家都闖禍,一個人在外不是更要命?這孩子從小就笨,就不機靈,你……
被佳佳媽媽打斷了:“你再說一句?你說誰笨?就你家孩子聰明是吧?别忘了你小時候鼻涕天天甩嘴裡,有一次跟人打架掉進旱廁裡還是我給你撈出來用水管子給你一頓沖,你忘了?你說誰笨呢?”
把佳佳小舅臊了個大紅臉,再不言語了。
家裡人還在為了佳佳的事情争吵不休,屢次召開家庭會議,一定要為佳佳安排一個未來。可誰知,這邊熱火朝天,那邊,佳佳不聲不響,悶聲幹大事。
佳佳爸媽有一天打烊回家,發現家裡沒人,佳佳留了張紙條,走了,行李都拎跑了。
紙條上,佳佳第一次爆發了,她說她不想做蛋糕,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蛋糕,對蛋糕面包一點興趣都沒有,要不是當初為了和好朋友去一所學校,她才不會選學烘焙,她讨厭死蛋糕了,真的,讨厭死了,她這輩子就是累死、餓死在外面,也絕對不要回來接手那台烤箱!絕對不!
這話是不是氣話,誰也不知道,隻是佳佳臨走前給庾璎打了個電話,她這樣跟庾璎說,“我就是想做成一件事,哪怕就一件呢?”
佳佳爸媽在家急到手腳不聽使喚了。
這下子沒人吵了。
因為全家人都亂套了。
佳佳媽回想着,佳佳長這麼大就從來沒有出過門,最多最多就隻去過市裡,料想她不會走太遠。
庾璎則一邊安慰佳佳媽,一邊幫忙想辦法,既然确定了大概的位置,隻不過是找人确認安全也就罷了,她勸佳佳媽不要擔心,她像佳佳這個年紀的時候,早都已經自己支起一個店了。
“就是你跟姐夫想太多,人家佳佳這不是挺有主意的麼?”庾璎說。
最終想來想去,她想到了一個将就的辦法——庾晖朋友多,開店的朋友更多,就讓庾晖幫忙留意着,橫豎佳佳找工作大概率就是進廠或者是去店裡應聘,營業員之類的,除此之外應該想不到什麼其他的出路,急着立足,急着吃喝,那就一定會效率為上,就先縮小範圍,盡力找一找吧。
庾璎還叮囑庾晖,什麼面包店蛋糕房之類的,就不用找了。
佳佳她不願意做蛋糕。
這主意屬實大海撈針,但終究能給佳佳爸媽一點安慰,庾璎一邊盯着庾晖那邊的動靜,一邊繼續安撫佳佳爸媽:佳佳看着嬌氣,說不定出去闖闖,真能立得住,這不是什麼壞事,退一萬步講,要是她過不下去了,自己就會回來的。咱們這邊治安好,佳佳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怕。
佳佳媽跟庾璎唠叨起佳佳小時候的事,說佳佳從小就乖,笨是笨,但真的乖,小時候在托兒所,有一次把沒吃完的蘋果扔進了垃圾桶,被老師勒令撿起來吃掉,她就真的把半個蘋果又從垃圾桶裡翻了出來,乖乖放在嘴邊啃。
佳佳媽光是回想起那場景,心就攪勁疼,哭了一通,又一通,怎麼也停不下來。
不知道眼淚灑了多少。
庾璎跟着操心,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夜沒睡好覺。
終于。
終于。
等啊等,庾晖那邊終于傳來了消息。
原本沒抱太大希望,卻不曾想,庾晖竟真的神通廣大,把人給找到了。
不出庾璎所料,佳佳果然就在市裡,出了火車站甚至都沒走遠,就在附近找了個店,正上着班,好好的呢。
佳佳媽心裡這塊石頭總算咚地一聲落了地。
庾璎也總算能喘口氣。
确定人安全,還在眼皮子底下就好。
等她這口氣喘勻了,才想起來問庾晖:“哎?那是個什麼店?佳佳她找了個什麼活?”
誰知庾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聲。
他環顧滿屋子的人,看看庾璎,又看看佳佳爸媽,手裡煙頭一耷:
“做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