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闆的腳步聲驚起檐角的寒鴉,濃烈的血腥味,熏得人幾欲作嘔。
手冢轉過牆沿,便見那老掌櫃的無頭屍體以扭曲的姿勢橫陳,脖頸處的斷口參差不齊,皮肉外翻,暗紅色的血液如蜿蜒的溪流,順着青磚縫隙汩汩流淌,在西垂的夕照中泛着油光。
代官井上癱坐在牆角,官服沾滿血污,身旁幾名差役面色慘白如紙,後背死死抵着牆壁,手中竹槍東倒西歪。
看到來人,眼中瞬間燃起希望的光芒,他踉跄着撲過來,雙手緊緊抓住手冢的衣袖,指尖幾乎要掐進肉裡:“手冢大人!”他聲音顫抖,牙齒不住打戰,“剛剛……剛剛有個小孩突然出現,把掌櫃的殺了!”
“小孩?”手冢國光眉頭微蹙。
井上忙不疊點頭,喉嚨裡發出一句含混的命令,示意身旁的侍從梶本貴久細細道來。
梶本得令,深吸一口氣,清了清喉嚨,但聲音依舊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禀手冢大人,方才我們奉代官大人之命在此排查線索,那掌櫃的受了刺激,不甚清醒,大人便命我守着他看顧一二。”
沒過多久,他便聽那老頭低聲咕哝起來:“脖子好痛啊……後背也好痛啊……”
梶本彼時就在他身邊,看老掌櫃周身并無異樣,便沒放在心上。
可沒過一會兒,掌櫃的突然叫喊起來:“啊!啊!脖子好痛!”他這樣喊着,身體竟然向後自不然地彎折。
梶本大驚,連忙拉住老人欲查看。可那掌櫃的似乎依然陷入了什麼巨大的痛苦裡,一邊發了狂般的撞牆,一邊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
“那、那時候,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脖子上,出現了凹槽一樣的東西……就像就像手指扼住的痕迹。”梶本的聲音再次顫抖起來,“然後、然後,不知道怎麼的,我、我、我——”
代官見他怕得厲害,此時接過話去:“他當時喊得太過凄慘,我一時不慎,将您賜予的符紙掉落在地,拿東西落地便發出了光來……”他說着也咽了口唾沫。
梶本緩過了這口氣,繼續道:“我那時候突然就看到,掌櫃的頭後面,露出了半張……孩、孩子的臉。”
那是一張白淨的,下巴瘦削、眼睛很大很亮的臉。
可那個孩子正死死環抱着掌櫃的脖頸,雙腿盤在老人腰間,将對方的身體挽成一張痛苦的弓。
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中,那孩子似乎是發現了周遭衆人驚恐的目光,先是一愣,停下了手上的“活計”,仰臉審踱着如臨大敵的人。
片刻後,他露出一個天真的笑臉來:“你們别害怕,我不能傷害你們的。我辦完事馬上就走。”
話音未落,他雙手猛然發力,一扭一拽,隻聽幾聲讓人牙酸的悶響,竟是生生将那老掌櫃的頭拽了下來!
血登時濺了梶本滿身,視覺上的沖擊加上湧入鼻腔的腥氣讓他軟倒在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正好掩蓋了地上的符紙,那孩子刹那間便再不見了。
聽完一番講述,手冢國光凝視着地上的屍體,上前幾步蹲下身來查看。
“大人!我、我見過!我見過那個孩子!”角落裡突然傳來顫抖的聲音。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最年輕的侍從堀尾聰史臉色煞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或許是手冢的到來和他聽聞事情前後經過而如此淡定給了他勇氣,他哆嗦着道出,“我父親就在隔壁的鐵鋪做活計,我常到這兒來,曾見過那孩子在店裡幫忙,去年接待藩主貴客時,還與他打過照面……”
竟然是個活人?井上聽得目瞪口呆,可這差役下一句卻是驚掉了他的下巴。
“那孩子,就是掌櫃的大孫子!”
井上倒吸一口氣,無數疑問卡在喉頭,一時間隻蹦出一句“荒唐!”
“不可能!不可能!這根本不是人能做出的事!”最先叙述的侍從梶本突然崩潰般尖叫起來。
堀尾聰史像是被吓到了,連連搖頭後退,貼回了牆上不敢再說話。
手冢目光如炬:“你還知道什麼?”
“我我我、我不知道什麼了……”堀尾結結巴巴,看着對面這些人冷臉責備的樣子,他又覺得不願意被按上胡說八道的帽子,叫人輕看了去,硬着頭皮開口,“我沒說他是人,可、可能、可能是被換了命的妖怪找上門來了!”
手冢國光眼神一凜,起身大步向他逼近:“什麼換命?”
堀尾聰史兩股戰戰,身上再度傳出腥臊的氣息,餘光中看見身邊最近的侍從推開一步,堀尾臉猛地一熱,不管不顧地開口企圖證明自己的勇氣:“就是!就是三年前,掌櫃的女兒女婿染病時候,我聽父親說他尋到了邪術,拿‘殘街’的孩子換的他孫兒的命!”
“住口!”代官怒目而視,“明明是善舉,你怎可在人屍骨未寒之際說出這種污蔑的言論來呢!”
接收到周遭一衆鄙夷的譴責視線,堀尾聰史血氣上湧,竹筒倒豆子般說起往事:“三年前,那客棧店家的女兒女婿和一雙孫兒都染了病,老人便從堀尾聰史的父親的一位友人的遠方親戚處求得了偏方,後來他便常往鎮西南的“殘街”跑。”
“殘街”準确的說不是街,原是當地一位富商的别業,後走了水,燒得七七八,富商一家不知為何,在那件事情之後便迅速搬離了鎮子,杳無音訊。本地人因此也就傳言那宅子風水不好,便荒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