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久了,偶爾會有幾個孤兒便集中在那宅子中,斷壁殘垣也好過幕天席地,但那些孩子就像沒人要的野貓,不多時便會死掉幾個,也會偶爾再多出幾個,總歸是無人在意的。
“父親聽說,他去‘殘街’,就是為了找一個八字同他孫兒們相合的孤兒,再用錢買下那孤兒的命!如今他死了,就是那小鬼來尋仇了啊!——”堀尾聰史情緒越發激動,一股腦吐出了辛秘和恐懼,餘下胸膛劇烈起伏着。
他一番前後因果講完,諸人心下皆是驚駭,無論聽起來如何天方夜譚,此刻卻是再不敢看向老掌櫃那身首異處的屍體。
事情的發展已然徹底偏離手冢國光先前的任何推斷。他眉頭緊鎖,沉思半晌,為保證事情不要再出現大的亂子,他最終決定攬下調查的責任,讓代官井上等人再不要幹涉此事,查明真相後自會上門闡明。
另一邊的井上眼見惡鬼殺人,眼下見有人能替他解決,自然大喜過望,千恩萬謝不在話下。
送走了代官再回到客棧,如今店主一家絕命,客棧裡零星的散客早已倉惶離去,大堂裡,桌椅東倒西歪,幾盞殘燈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投下斑駁的光影。
各種意義上的人去樓空,隻留下空氣中似乎再也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手冢緩步走上二樓,木質的樓梯在他腳下發出沉悶的呻吟。他慢慢行進,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拂上走廊的木欄杆,腦中想着方才将執扇的手搭扶在此處的那個可疑又強悍的水妖。
可知道他警惕地巡查完這個二樓,也再沒見到那妖物的影子。心裡卷上複雜的情緒,不知道是安定更多,還是遺憾更甚。
最終他轉身下樓,尋到老掌櫃居住的房間。
那房間不大,堆積的雜物輕易讓它顯得更加逼仄。牆上挂着幾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牆角處,幾個布偶歪歪扭扭地堆在一起。地上散落着一些兒童的玩具,有缺了口的木馬,還有幾根輕微磨損嚴重的跳繩……
乍看過去,大多是都是兩個孫兒的衣物玩具,想來一個老人獨自養活兩個小子也是不易。
手冢彎腰拾起地上的一個布偶,輕輕摩挲着,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憐憫。他放下布偶,開始仔細翻找起來。
他的動作快速而謹慎,桌下、床底、櫃頂等處都一一探查。很快,他就在衣櫃深處發現了一塊異樣的木闆。
以手指輕輕叩擊,便發出空洞的聲響。
手冢眼神一凝,伸手用力扳動木闆邊緣,随着 “咔嗒” 一聲輕響,一層夾闆應聲而開。他湊近一看,隻見夾闆内藏着一張泛黃的黃紙。
手冢小心翼翼地将黃紙取出,緩緩展開,隻見上面寫着一副生辰八字。
他眉頭微蹙,目光專注地盯着紙上的字迹,口中喃喃自語,手指輕輕比劃着,似是在推演命理。“早年窮苦,壽數綿長,一生平順,無大災大病,亦無大智大福……”
他不修堪輿,一時間無法看出更多,隻得将八字放在一旁,又繼續在房間裡翻找起來,将一些看似可能有用的物件一并收入懷中。
待手冢國光離開後,兩道身影鬼魅般穿牆而入,正是幸村和德川。
幸村懶懶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德川便知他所想,單手結印一揮,一股無形的力量驟然四起湧動,房間裡的擺設瞬間恢複成手冢未動之前的模樣,仿佛時光倒流。
不等德川開口,幸村便快步走到衣櫃前,伸手在夾層中熟練地摸索着,很快便拿出一張黃色的紙張,拈在手中端詳。
他垂着頭,德川就靜靜地看着他,和落在字裡行間的發絲的倒影。
“這八字不是店裡那兩個死去的孩子的,如此事情就清楚多了。”幸村肯定地斷言,一擡頭正撞見的德川目光,愣了片刻,多看了他一眼,“走吧,那個符咒術士怕是有麻煩了。”
說罷他指尖輕彈,黃紙瞬間化作齑粉,在空中飄散。與此同時,房間裡的一切又恢複成手冢離開時的樣子,仿佛方才的複原隻是一場幻覺。
幸村轉身欲走,卻突然被德川伸手拽住手腕,“他不配你這樣上心。”他聲音低而沉。
幸村聞言,背對着德川輕輕笑了,然而當他順着德川的力道轉過身時,臉上又恢複了往日的冷淡神情:“我再不上心,怕是人都讓你殺之而後快了。”
不出所料,手腕上的力量猛地加強,卻又在自己吃痛地蹙眉時立即松了力道。
“我……”德川的内心焦灼,他想要解釋自己方才在對決中不是要殺死手冢國光。但他知道,在某個瞬間,某個刀鋒無限貼近那個人類命脈的瞬間,他是想要那樣做的。
如果我殺了他,精市就要重新尋找水之靈力的接掌者,就會努力在我身邊留得久一些……
德川尚能清晰記得那種沖動,幾乎擊潰了他的一切理智。
“和也,看着我。”沁涼的手撫上愛人的側臉,指尖掠過緊繃的下颌線,“我沒有怪你,即使你真的殺了他。他生或者他死,對現在的我的所求來說,沒有任何不同,也沒有任何意義。”
德川的垂着的眼睛裡依舊帶着混沌,隻是下意識地抓着愛人的手:“别離開我。”他側過臉不住地去親吻對方的手心,“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幸村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我不會離開你,但是我不希望你日漸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