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隅結界内,酒神斜倚青玉案,鎏金酒壺在他指尖翻飛。
案幾上錯落漂浮着十二盞琉璃杯,杯底沉澱的瓊漿正随結界波動泛起漣漪。他望着對面被水霧萦繞的身影,忽然擡手将酒液潑向半空,琥珀色的酒珠凝成無數遊魚,擺動着鱗光閃爍的尾鳍,在此間遊弋成星河。
酒神以壺嘴輕點遊魚,那些酒液幻化的生靈便簇擁着撞向幸村衣袂,“八百年前那次大祭,那時你說‘瓊漿雖美,終不及清泉滌心’,怎麼,如今倒開起酒戒了。”
幸村廣袖輕揚,遊魚霎時化作細雪紛揚,他指尖比雪色更白,緩緩撫過空盞邊緣:“酒中窺天,不若醉裡忘憂。”
“哈哈哈哈,好一個醉裡忘憂!”酒神撫掌大笑。他看着眼前神色淡淡的人,不由得想當年——八嶽山神的怨氣化作遮天的重雲,漫天血色薄霧從主神面前供奉的香爐中噴薄而出,澆熄了不滅的金芒。
而眼前這位溫潤如玉的水之靈,就是用這樣的神态作壁上觀,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法器。
幸村放下空盞,酒神自然地揮了揮手,催動身邊的酒器上前,同時狀似無意間開口,“近日幾度聽聞水之靈大人已經或者将要隕落,說得煞有其事,今日見到幸村你倒是叫我放下了心。”
幸村微微讓開了身體,垂眼看着徑自漂浮過來的器皿為他重新斟滿,“還要感謝酒神盛情相邀,給了在下今次‘正名’的機會。”
酒香拂面,酒神微醺的笑眼中卻閃過清明。誠然此番邀請是為試探,若真如大家所說,水之靈将隕,那麼同為水系的神靈的他自己,便可有更大的計算。
可誰知這幸村精市如此爽快地應下了自己的邀約,并自告奮勇擔下了營造整個小世界的活計。思及此,酒神不由得分神去感受,此間水之靈氣較百年前上一次相見,更為強悍,已然是破了他心中隐秘的期盼。
“如今四相隻剩你們水火相持,勉強穩住了局勢,你若有事,不僅這于我們這些賴水的生靈是災禍,對人間道也是大難。”酒神這樣說着,重新執起面前倒滿的酒盞。
琥珀色的液體中,映着對方如畫的眉眼,如此“盛景”卻不能真的“入喉”,心底忽然升起的絲絲怨怼,讓酒神開口多了幾分無狀:“多少年了,衆人隻道火之靈暴戾,我看倒是你最為乖張。”
他飲下杯中酒,“想你當年記恨主神将你引薦給德川家供奉,并且對你所受的苦難聽之任之,便為八嶽山神謀事,不曾想還真的讓你拉落了主神。”
幸村拂袖端起杯盞,四平八穩,讓人看不出任何被揭穿的異樣:“八嶽山神因着黑部大神之事,對主神積怨已久,我不過是旁觀而已。”
酒神笑笑,一把抄過空中的酒壺,以壺嘴點了點幸村,“你這‘黃雀’所思所為,我是自愧不如的。”
幸村虛虛擡手,擋掉了身前再欲斟酒的靈器,“時間差不多了,且聊到這裡罷。”說完起身擡手便揮散了酒神設下的結界。
瞬息之間,兩道氣息急速向他逼近。
酒神眉心一跳,近在咫尺的幸村已然被一個黑袍來客攬腰卷到身後,而他自己伸出去欲抓幸村脈門的手已被狠狠鉗住,分毫動彈不得。
比冰寒靈力先一步到來的,是凜然的殺意。
掩在來人身後,幸村眼中的笑意深深:“酒神大人莫怪,他一向對我看管頗嚴,許是方才大人你未曾招呼一聲,便強自将我拉進到你的結界中叙舊,惹他不快了。”
他輕描淡寫間,德川卻始終不曾退讓,酒神隻覺凜冽的寒氣刺入體内,幾息間已是半身陷入疼痛麻痹。他不由得暗自心驚,未曾想過幸村成功将這德川家的後裔複活之餘,還讓這人類擁有了這般強悍的力量。
出完了方才受的氣,幸村拉了德川便走。
酒神一個踉跄,強自穩住身形,此刻,無論是周遭充盈的水之靈力還是體内殘存的冰的靈氣,都如烈酒,燒得他眼底泛紅。
“水之靈!”他惡向膽邊生,一字一頓地吐出心中惡念,“與人糾纏,尚未落得神魂具隕這一下場的,你還是我遇到的頭一個。望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