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幸村沒有舍下他離開,而是俯身屈就在他身邊坐下,“我說,小朋友,成日湮沒在仇恨中于你無益,你如今劍心越發不穩。”他歎口氣,語氣輕松,“不若這樣,我呢,有個必須要救的人,你幫我救了人,我就讓你殺了我給你師傅報仇,可好?”
真田至今也難以定義自己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答應了幸村的條件。
有對師傅在天之靈的愧疚,有對自己實力不足的懊惱,也有那個人終于不再對自己避之不及的……
所以後來當真田得知幸村要救的是一個靈、魂、魄俱滅的死人時,他甚至松了一口氣。
似乎是擔心真田反水,那日幸村站在寒冷的冰池邊信誓旦旦,“你放心,我一定會救活他的。”
真田隻看到,血順着幸村的手腕,汩汩流入那池水裡。
是什麼樣的人,要你這樣執着,不肯放下?
那一刻,他從幸村身上看到了更可悲的他自己。
……
真田的手指随着回憶翻卷起的窒悶感而僵直,深深陷在幸村的命門上。待回憶中斷,真田才驚覺自己所為。
他猛地撤了手上的力道,幸村被寒風一貫登時咳出一口血來,“殺人不過頭點地,”他不自覺蹙着眉,“能不能給個痛快。”
聽他這樣講,真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一把掐過幸村的脖頸,将人拖拽到面前,透過對方的瞳孔,他看到自己猙獰着恨意的眼睛。
“你明明知道的。”真田咬着牙,一字一頓,“被扼住的從來就不是你,而是我。”
幸村的神色一如當年,帶着神祗俯瞰大地時的悲憫,“真田,我欣賞你行得坦蕩,但我亦不悔自己過往所為,是故你我間因果橫亘難消,就此了結了罷。”
不。
我不要這樣的注視。
我不要你看向我與看向芸芸衆生無異。
我不要了結。
“我不要你的靈晶。”真田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但是此時此刻,隻有這樣才讓他有一絲喘息的暢快,“我也不要你的命。”
他單手把幸村死死扣在潤濕的灘地上,屈膝壓制住對方的掙動,“我要别的東西。”
他胡亂抽出腰間的匕首,痙攣着一次次高舉!
然後,他隻記得飛濺在臉上的液體從熾熱變得冰涼,蔓延的血紅在某個瞬間褪成剔透的水色。
雷電伴着雨雪自九天直下,引動潮水瘋漲。海浪來勢洶洶,卻繞開了真田,隻将他身下的人卷了去。
他眼睜睜地看着幸村瞬間融化在水中。
最後一眼,真田畢生難忘。
——無知無覺,無悲無歡,無欲無求。
那才是真正的,屬于神祗的注視。
直到最後一刻,真田才後知後覺,曾經自己對幸村來說,并不是什麼沙塵、蝼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