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教人日日期盼的，往往都是等不到的人。

劍道室内，氣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小厮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泛起層層漣漪。

“回大人，那人說他叫德川，德川和也。”再次确認來者姓名後，明顯感覺到自家大人的情緒急轉直下。

“僅他一人？”真田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着不易察覺的急切。

“呃，回大人，應是就他一人。”

劍道室内再次沉默下來。寂靜的空氣随時間的推移仿佛有了壓得人膝蓋打顫的份量，小厮不自覺将頭埋得更低，隻餘光戰戰兢兢地注意着真田手中垂直向地面的劍尖。

“不見。”良久之後，真田弦一郎低沉的聲音才再度響起，“讓他走。”

侍從哪敢多言，忙連聲答應。

門重新被拉上，光線再次被阻隔在外，劍道室内恢複了慣常，真田卻忽然覺得此間昏暗得厲害，仿佛連自己的内心也被這黑暗所籠罩。

他返身走到距離門窗更遠的一隅，緩緩跪坐下來。劍柄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真田才後知後覺地将它仔細地放回面前的矮幾上。

室内半晌響起一聲哂笑。

這時他才意識到，宛若昨日的經曆，其實已經過去了很久。

那日，他趕到鴨川河灘處的時候，那個人正窩在入海處的一塊隐蔽的礁石後，身下鮮血蜿蜒，不斷襲來的浪亦無法将他洗淨。

他疾步奔到幸村身邊，隻見對方唇色青白，眼睑和太陽穴隐隐爬滿紫色的血管，半合的眼中沒有一丁點神采。

那一瞬間，真田大腦一片空白。

旋即眼前閃着白色的缭亂的斑點，他想要喚他，一張嘴卻覺得胸中驟然悶痛，甚至不自禁地佝偻了腰背。

恍惚間，真田看到幸村嘴唇微微張合，在腦中的嗡鳴中，他根本聽不清對方的言語，一股熱流卻終于回流上來，讓真田背後迅速浸出一層薄汗來。

至此，真田才感覺到手腕有冰涼的觸感。幸村拽着他，勉強露出一個笑，“真田，你再遲些，可就不能給你師傅報仇了。”

真田像是沒有聽見他所言，隻攬月入懷，“為什麼會傷這樣重？”他焦躁地低喃，“别怕，我帶你回去。”

“不了。”幸村借着真田手臂的力道撐坐直身體，“這河灘現今成了官家處刑的地方，倒也合适。”

他能感覺到真田的身體在一瞬間僵硬，“真田。你助我複生德川，如今我心願已了，合該履行我的諾言了，我的性命你盡可拿去。”

“不，不要說這個。”真田眉頭狠狠擰着，“幸村，我們先離開這裡。”

“真田。”幸村的聲音終于冷淡下來，“當年你師父以德川的屍身煉器，我殺他奪了靈晶給德川聚魂，你不會忘了吧，”他直直看進真田的眼睛，“他死前，你立下的誓——”

——師恩深重，弟子此生，定手刃仇敵，以報弑師之仇。若違此誓，天譴地罰，萬劫不複。

真田的神色滑向晦暗，他的手緩慢地撫上眼前這人的側頸，食指和中指覆在幸村右耳後。

那是幸村靈晶所在。

曾經，師傅死後，真田懷着滿腔仇恨，千方百計找到幸村，向他發起正面的對決。

他從來沒敗得那樣快，那樣徹底。

但幸村卻沒有殺他，于是，他發起了第二次複仇，然後又是第三次、第四次……他一次次幻想着自己的劍能從此處貫入，又一次次敗下陣來，看着這人漸行漸遠。

年複一年，仇恨和追逐一點點化作真田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