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親這等大喜事,鄰裡同鄉肯定要通知到位,沒有長者壓陣也是萬萬不能的。
顧存山親緣淺薄,幼時和娘親被奪家産蝸居鎮上,娘親去後轉道留在了白雲村,真湊不出來不鬧心又親近的叔伯嫂嬸。喬安這邊好上一點,但不多。
他爹喬谷雖有爹娘,卻不如沒有,至于鬧到斷親地步的緣由,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
當年喬谷十七,到了成婚的年紀卻一直被拖着未娶妻,寒冬臘月身上一層單薄粗布,不是下地就是上山砍柴,回了家還吃不上一口熱飯,整個人瘦骨嶙峋,凸瞪着的眼裡滿是麻木。
鄰裡看不過,明裡暗裡嘲諷過喬老太幾句,都被刺囊回來,貫不講理,喬家在廣田村自然不受待見。
年歲不好,大雪如鵝毛般飄飛,輕輕一層疊上一層,卻重重壓塌了大片房屋,由是出現了逃荒的難民,鎮上進不去,就四散下鄉裡,懷裡僅揣着半個窩窩頭的喬谷照常上山,遇見了狼狽的水哥兒,人生中有了一束不可忽視的光。
喬老太精明算計,不用她出聘禮,自然樂意他娶這個無依無靠的哥兒,自是鼻子不是眼,處處瞧不上人家。但水哥兒人好心善,在村裡名聲好,大家都同情他有個惡婆婆,雖然日子過得難,但苦中有樂,和喬谷組成的小家很是溫暖。
某日被查出來有了身孕,喬谷更是高興的不行,等頭三個月穩了,春耕過半,埋頭在地裡滿是幹勁,滿心歡喜盼着他們的孩兒降世。抽空就手腳不停地編竹具,去給莊戶人家幹短工,就希望多攢點錢,好給夫郎補身子。
等孩子九個月大時,喬谷心思全挂在水哥兒身上,這年天冷,也是早早飄起了雪。喬大壯偏鬧着要吃野雞,怎麼都不肯消停,喬老太罵罵咧咧,喬老頭使了個眼神,朝老大屋的方向瞧了瞧。
折騰來回,喬谷迫于父母之命,無奈拿了工具上山,走時不放心水哥兒,特意交代他爹娘别讓人幹活,衣裳飯食的等他回來做。
在山上挖了陷阱,蹲到手腳發麻才用彈弓打暈一隻野雞,高興回家,走到半途中就遇見急色匆匆的一個嬸子,直叫水哥兒要不好了。頓時失了滿臉血色,手腳發軟狼狽跑了回去。
家門口裡三圈外三圈圍得都是人,喬谷一鼓氣擠進去,就聽見竈房裡的陣陣哀嚎,心尖顫顫,手抖腳抖跪在了地上,六神無主看着滿臉痛苦的水哥兒。
他妹妹喬大花正好回娘家,聽着動靜也上趕着去幫嫂夫郎,誰知道一碰,雙手就沾了血,當即癡愣愣地隻喊了一聲:“哥……”
喬谷瞳孔緊縮,抱着人沖出去,喬老太擰了他一把,陰陽怪氣道:“你要去哪,還要看大夫不成?生個孩子而已,叫水哥兒多使點勁,□□子一松不就出來了嘛。反正也是賤命一條,費了家中銀錢,我肯定要你好看!”
喬谷苦苦哀求:“娘,村裡的赤腳大夫早就走親戚去了,我必須去鎮上,不然,不然水哥兒他……”喬谷止住了話頭,不敢去想那最可怕的結果。
喬老太冷漠的哦了一聲,還趕起人堵住門,說什麼也不讓他們去。當她不知道似的,鎮上醫館多貴,抓個藥半年積蓄就沒了,她還要攢着給小的娶媳婦呢,哪有閑錢去救水哥兒這個賤胚子!
喬谷心生絕望,咬牙一橫,鼓起反抗爹娘的勇氣,像頭發瘋的牛一般直往外沖,把喬老太狠狠撞到一旁摔了個屁股蹲。
喬大花看着地上哭爹喊娘罵罵咧咧的娘,又看了看一聲不吭的爹,心疼大哥,趁着前頭鬧騰,找去喬老太慣常放錢的地兒,揣進懷裡從後門繞了出去,跑着去追喬谷。
到醫館時,水哥兒早就喊不出來痛,昏死過去,隻有身軀一顫一顫,鼓着肚子軟趴趴地躺在床上。大夫喂了紅糖水,熏了醒神草藥,水哥兒才睜開眼,眼中含淚喊了聲“相公”,房門一閉,喬谷被藥童攔在門外,聽着裡面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分娩慘叫。
仿佛心髒被人狠狠攥住,恍惚間聽到一聲嬰兒啼哭,卻不是從屋裡傳來的。他回頭一看,瞧見另一個藥童抱着襁褓,滿臉慌亂的從旁邊跑裡過來,囔囔着:“那位婦人難産,孩子一出來就立馬斷了氣,怎麼辦……”
同時耳邊炸開水哥兒高聲慘叫,緊跟着沒了響動,隻有一片令人心慌的安靜。
房門開了,老大夫走出來,搖搖頭:“是個死胎,羊水破了太久,孩子被憋死了……”說着把布包好的死胎遞給喬大花。
喬谷耳膜轟鳴,“咚”腿軟的跪了下去,不知不覺間早已淚流滿面,大夫似乎還說了什麼,他卻一句也沒聽見,還是水哥兒一聲一聲“相公”的呼喚讓他回了神,他手忙腳亂跌跌撞撞跪在床前,緊抓着水哥兒的手不住的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