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喬大壯氣得渾身發抖,沒想到對方這麼牙尖嘴利。
喬安放完狠話,昂首挺胸站在顧存山旁邊,活像隻鬥勝了的小公雞。
顧存山将他這副作态盡收眼底,眼中不自覺帶上了縱容的笑意,再轉眸看向喬大壯時,溫度急劇下降,冰冷非常。
先前偏幫喬大壯的村長李幹柴臉色難看,被這麼兩個十三四歲的娃兒下了面子,怎麼不讓人大動肝火?
他重重抖了抖拐杖,咳嗽兩聲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喬大壯一看,雙眼放光,狗腿般湊了上去,巴不得李幹柴發話把喬安二人趕出村子才好!
李幹柴瞥了眼喬大壯,略過顧存山,反而将目光放到了正擺出同仇敵忾氣勢的喬安身上。
“安哥兒,山小子倔的很,聽不進話,那我跟你說。雖說你家同喬老三家斷了親,但打斷骨頭連着筋,血緣在到底生分不成。今天這盆要是你小叔摔,他以後便是你的倚仗,到時候出嫁也不會叫夫家小瞧,說娘家無人。”
“你要自個兒摔盆,非要做兒孫才可的行當,就歹立誓今後不嫁人家,不做人婦,不然喬姓斷在你這兒,我怎麼有臉去跟你爹交代?”
“自古兒孫摔盆,說白了是宗族香火傳承,規矩不能壞在你這兒,安哥兒,我話撂這兒,這盆,你還要摔嗎?”
“肯定摔啊。”喬安不太明白這老頭到底在說什麼,拉了拉顧存山的袖子,壓低聲音道,“嫁什麼人?你們這邊是女婚男嫁?”
顧存山:“......”
喬安這腦袋也壞了不成,問的什麼胡話?
他反手攥住喬安手腕,大拇指帶點力道,陷在了白軟皮肉之中,顧存山眼角顫了顫。
喬安以為他有話要說,特意把耳朵湊了過來。
顧存山垂眼一掃,如玉般細膩,略帶點粉意的耳垂圓潤飽滿,不知為何,一股奇怪不明的情緒在心中亂竄,令人晃神,他輕輕搖頭,擺脫了這股魔障。
“喬安,喬谷叔隻有你了,我不姓喬,做不了主。平日你再怎麼厭我,我不說什麼,但我希望你能選擇摔盆。”
“雖然贅婿難找,但我立誓會為你擇一良人,不叫你凄苦一人,離群寡居,如違誓言,便是叫天打五雷轟,任你差遣,把我的一輩子賠進去都成。”
“隻希望喬谷叔這最後一程走的安心,好報我賣身葬母之恩。”
喬安愣了愣,有些無措張口道:“你不用這樣,話說得這麼嚴重,我本來就是要答應的,怎麼說那是我爹,該這樣做。”
顧存山定了定,重重的“嗯”了一聲。
擡眼轉向李幹柴,眼神銳利:“村長,安哥兒摔盆,該出殡了吧?”
李幹柴雖然先前偏幫喬大壯,但那也是礙于哥兒摔盆實屬驚駭,倆娃子正是軟硬不吃的年紀,喬安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終究是擡手放過,點了頭,語氣有些疲憊。
“摔,摔吧。安哥兒既然選擇頂了半個男戶,按咱大楚的律法,是有這個先例的。”李幹柴手摩挲着拐杖,語調一轉,“隻不過若是翻過十六還未成婚,那便是要入大獄的。安哥兒,你今年已滿十四,短短兩年,可是想清楚了?”
大楚未婚家的女子,哥兒要是頂了半個男戶,那就有财産繼承權,不過這條律法限制的嚴苛,要求人不得出嫁,隻能招婿,且最晚十六成婚。
成婚後名下财産半數歸于丈夫,不得随意合離,若是合離,則各大五十大闆再剝奪女子或哥兒的男戶資格,财産盡歸贅婿。
要是招婿碰上那黑心的,連皮帶骨頭,能給一家子霍霍完,因此在大楚,招婿的人家最是讓人看不起,生怕惹上一身騷,都沒地方哭去!
顧存山真怕喬安壞了腦袋什麼都忘了,低聲為他解釋了一番,不過說起女子,哥兒,漢子的差别的時候,紅了紅臉,不複先前那般年少老成。
喬安越聽越詫異,忍不住卷起袖子,正正好看見腕骨出一點惹眼的紅痣,似雪中紅梅,妖冶惑人,奪目動心。
他唰地把袖子蓋了回去,神色慌張:“你是說......我能生孩子,還隻能嫁男人!?”
顧存山:“......”
完了,連自己是哥兒都忘了,先前那一遭掏心掏肺的話,喬安真的聽明白了?
顧存山隻覺得肩上生活的擔子又重了些。
見他二人嘀嘀咕咕似有争執,李幹柴眉毛緊蹙,眼看着時候不早,提高聲又重複了遍:“安哥兒,想明白沒?給個準話,不然,就聽你小叔的,把盆給他!”
喬安甩甩頭,這些雜七雜八的之後再想,先辦好原主爹的喪事才好。
“村長伯伯,我來摔盆。”
李幹柴眼皮一阖,點頭揮手,幾個漢子呼啦啦站在了棺材四角。喬安被人領着站在了正前頭,面朝堂屋口。
看熱鬧的鄰裡停了窸窸窣窣的議論,哭号子重新口上轉起唱詞,帶動着氛圍又悲情起來。
抽泣聲中,喬安先前被止住的淚落了下來,泛酸的雙臂高高将陶盆舉過頭頂。
他眼角嫣紅,聲音顫顫:“爹,一路走好,咱們來世還做父子!”
“啪!”
陶盆帶土,四分五裂,唢呐聲響,起棺出殡。
白幡紙錢随風灑落,白衣麻布尋墳上山,百步一串鞭,随着出殡隊伍遠去,聲響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