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的臉色顯然也黑了些,今個兒要真讓安哥兒摔了盆,傳出去不歹讓周圍幾個村子的人拿唾沫淹死?
他重重咳嗽兩聲,漢子們聽他指揮,停了手裡的動作,周圍人也換上了看熱鬧的表情,這殡一時還出不了咧!
“山小子,你的意思我也看明白了,今個兒我就問一句,這盆,你是非要安哥兒摔不可?!”
顧存山年少老成,掀開眼皮,斬釘截鐵點頭道:“是,非他不可!”
喬谷叔生前最疼喬安,讓喬安摔盆,一則是給那些想吃喬家絕戶的下三濫親戚警告,讓大家夥明白,喬家有人立得起來,二是作為慰藉,讓喬谷叔走得安心些。
如今這盆誰摔,可講究的很!
“你!你!你!”李幹柴氣得指頭打顫,拐杖重重往地上一跺,拿出了封建大家長的權威,眼睛噴火的瞪着顧存山,“你是要把我給氣死喲!”說着手頭一指喬大壯,“去,把安哥兒手裡的盆奪過來,咱們摔盆,出殡!”
這竟是想不顧主家意願下定斷了!
村裡人本來想看戲呢,這會兒全被村長那冷臉給吓得顫顫,心裡還忍不住嘀咕着李幹柴不就是仗着村長身份欺負人嘛!
誰不知道喬谷早和他爹娘三弟斷了親,那是比仇人還仇,如今人走了,村長竟然讓喬大壯這二流子摔盆,鬧心喲。
喬家倆娃子勢單力薄,一個哥兒,一個撿來的,家裡連個能主事的人都沒有,可憐的喬家漢子,要是多個兒子,也不至于連個摔盆都摔不安生!
喬大壯黑豆眼裡冒出精光,活像老鼠偷燈油自個兒香着呢,格外挺直腰背越過顧存山,耀武揚威大爺似地朝喬安一擺手,順帶流裡流氣提了提褲兜子。
“拿來吧,小兔崽子,哥兒摔盆,你在想他娘的屁吃。”
喬安刷白着臉,不做聲響,一看就是任人可欺的模樣,落在喬大壯眼裡,更助漲了他的氣勢。
顧存山也看了過來,得,有些心累地閉上了眼。
他竟然指望喬安自己能立起來!鬼迷心竅了不成?對方掉兩滴眼淚,哭上幾聲,怎麼就犯昏為他出了頭?
喬安慣常是個窩裡橫的,扛不了半點壓,今天要是讓了出去,村裡那些閑言碎語,想也知道多難聽,他自己能受得了?到時候埋怨起來,啧,磨人又麻煩。
顧存山越想越冒黑氣,目光沉甸甸地盯着喬安布着盆的那雙白皙好看的手,火辣辣的能給人灼出個洞來。
喬安不自在的蜷了蜷指骨,沉下口氣擡起頭來,貓兒眼裡閃過銳利。
“我不給。”
顧存山的心顫了顫,他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喬大壯還在洋洋自得,沉浸在吞了他大哥家産,賣了他家哥兒,逍遙快活的美夢裡。
“算你識相——不給?!”他立馬瞪大了眼,不過也隻是從黑豆進化成姜豆的大小,“好啊,安哥兒你能耐了啊,不給?不給我還不會搶似的!”
說着伸出他那雙比黑熊精還黑的大手,蠻橫劈開空氣直直朝喬安面上呼來。
顧存山想都沒想拳頭就出了出去,喬老三喬大壯“哎喲”一聲,捂着臉半趴在地上,像癞皮狗一樣吐着舌頭,鼻涕泡都被打了出來。
顧存山一轉頭,就見着喬安已經竄出八百丈遠,小臉躲在盆後,怕是看着喬大壯想打人立馬就跑了。
此刻探出頭,黑葡萄似的貓眼兒眨巴眨巴,緊盯着地上打滾的喬老三,好奇閃着碎光。
顧存山閉了閉眼,無他,被可愛到了。
但一想起喬安以前那張牙舞爪的勁兒,心情又複雜起來。
喬大壯“哎喲哎喲”被喬老太攙扶了起來,嚎了半天,重整旗鼓,試圖擺出長輩範兒。
“小雜種,你敢打我?”喬大壯龇牙咧嘴,神情狠厲,“當初可是喬谷買了你,算起來我也是你半個主家,現在就準備反了天了,等我拿了你的身契,不把你打成狗,就不算我喬老三出了這口惡氣!”
喬安抱着盆朝顧存山靠了靠,哈了口氣:“我呸!哪輪到你在這兒指手畫腳,他人是我的,身契也自然歸我,你在這裡甩什麼威風?”
喬大壯沒想到喬安還敢頂嘴,氣得手指打顫:“你個下賤哥兒,還敢頂撞長輩?我告訴你,現在不把陶盆給我,看我以後把不把你嫁給村頭那王傻子家!”
喬安覺得他這話有些莫名和聽不懂,什麼哥兒,什麼嫁人,罵人的邏輯是什麼?
他一旁的顧存山卻是臉頓時黑了下來,目光兇狠地盯着喬大壯。
真是給他臉了,就是他自己再讨厭喬安,那也要看着喬谷叔的面給對方找個好人家,哪兒輪的到不成調的喬大壯在這裡瞎咧咧?
眼刀子頓時往喬大壯身上又嗖嗖紮了幾下,喬大壯打了個哆嗦,不知道怎麼突然感覺後背有些發涼,隻當是穿堂風,提了提褲兜子雙手插腰,橫着副難看的嘴臉。
“怕了吧?安哥兒,快把盆給我,再給小叔磕個頭,我就不跟你這個小輩計較了,看叔大度不?”
喬安翻了個白眼。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
他原先十八,剛上大學哪有什麼心眼子,就是隻漂亮小貓,偶然穿了過來,赤裸裸接受人情社會的洗禮,可不把漂亮小貓吓得喵喵叫?
這會兒又有人上趕着惡心他,哪有被逼急了不亮爪子,反被當做任人搓扁的湯圓的道理?
喬安沖喬大壯辦了個鬼臉,氣得面上泛起的薄紅,又好看又兇巴巴的。
“做你的白日夢去吧!哼,給你兩分臉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他驕矜地一擡頭,陰沉許久的天微微放晴,光束照進茅草屋,晃着衆人的眼,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貴氣。
“那是我爹,我給他摔盆,這叫天經地義。你給他摔盆,咋地,不認你爹娘,反想做我的平輩兄弟不成?你厚臉皮我還不樂意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