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們再見到神代淩牙時,距離WDC結束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在這段時間裡,神代淩牙缺席了所有的課程與考試,見到來上學的神代璃緒,老師也有問起過她的哥哥究竟怎麼樣了,為什麼他會無故曠課。那時神代璃緒的表情裡少見地多了點不耐煩:“淩牙的身體出了點問題,不便來學校。”她是這麼回答的。後來誰也沒再敢多問淩牙的狀況。我們都看得出來,神代璃緒在提及這件事時多少帶點旁人難以發覺的憎恨。待到淩牙終于來學校上課,我注意到他那張漂亮的臉龐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但淩牙暴露在校服外的胳膊上纏滿了繃帶,一圈一圈的,很仔細,連指尖也裹得嚴實。
受傷了嗎?什麼傷勢會嚴重到幾乎整條胳膊都裹成那個樣子?
沒人敢問這件事。
在學校裡,神代淩牙和神代璃緒是對很神秘的兄妹,我們不曾知曉他們的出身、他們的過去、以至于他們背後的一切。妹妹端莊優雅而美麗,舉手投足間有種貴族般的氣質;哥哥對待任何事情都有一種倦怠感,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似乎在常人面前會掩蓋自己的一些暴力傾向。兄妹倆都是人們常說的那種聰明人,學什麼都很快,也因此教起來并不費勁。老師拜托我課下幫淩牙補上一部分他之前缺席的課程,我和神代淩牙的相處時間開始多了起來。
同學們對淩牙的印象基本上隻局限于“是個脾氣很壞揍人非常兇狠但學習成績不錯的不良少年”,然而過于近距離的相處卻讓我隐約察覺到這個人身上有着自卑、畏縮的一面——很奇怪對吧?我們面前的神代淩牙從來沒表露過這些特質,或者說,神代淩牙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的家夥呢。他焦慮地按着圓珠筆的開關,一目十行地看着書上的文字,幾近過目不忘的天生本領讓他看一遍就能記住書上的東西并且迅速理解其中意義。真是讓人羨慕的能力。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在焦慮,從十分鐘前他就在以幾十秒一次的頻率擡頭看時間,好像家裡有某些事物的存在使得他坐立不安。一直在皺眉,幾乎就沒放平過。
我拍了下他搭在書本上的右手,結果這看似不輕不重的一下卻讓他差點條件反射似的站起來。
“怎麼了?”
“你在走神,神代君,你妹妹剛才不是說家裡的事情不用擔心麼。”
“噢,抱歉。”他老實地道歉。
“算了,先休息一下吧,我去洗手間了。”
“嗯。”
我從洗手間裡走出來,回到教室,此刻已經是放學後了,學校裡沒幾個人,安靜得很,在即将推門進入的那一刹那,我下意識地停住了動作,門隻開了一條縫。我看見教室裡的神代淩牙皺着眉拆掉了右手的繃帶,在黃昏的映襯下,手臂上的猙獰瘢痕清晰可見,縱橫交錯,有些像是剛愈合,有些似乎因為其他因素又重新裂開,正在往外滲出血珠。我忽然知道了那些繃帶下的秘密。兩條胳膊無一例外。那些醜陋的瘢痕如同有人捏碎了一尊瓷瓶又重新粘合——其上呈現出的斑駁裂紋。醜陋而又美麗。我站在門外,等他重新纏好繃帶才推門進去。
那天的補課進行得很順利,事後我們各回各家。但在晚上,我總是忍不住想起黃昏下那家夥很仔細地用繃帶重新裹住瘢痕時的景象……如此地讓人心癢難耐……想要再次打碎些什麼。我倏地領悟了神代淩牙身上的不正常之處,他是比工廠制造的洋娃娃更為可悲的獨屬于某人的私人所有物。那位主人是如此地愛他,這絕對是令常人難以承受的恐怖感情。所以那一日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教室裡沒其他人,我試探性地攥住他的手腕,趁他沒反應過來把他按在地上,控制住他的行動。
“你幹什麼?”
“你身上的傷不需要去醫院看一下嗎?”
“放手。”
“等一下。”
我掀起他的衣擺,腹部的巨大陳舊性瘢痕出現在我的眼前,這樣的舉動也許瞬間觸怒了淩牙,他擡腿就想踢我,我立刻躲開——必須躲開,不然這一腿肯定能踹斷我的脊椎。
“喂,别這麼對付好心幫助你的同學。還沒吃夠苦頭嗎?”
“閉嘴。”那對漂亮的湛藍色眼珠不知何時變成了駭人的血紅。“這和你沒關系。”
他毫不費力地掙脫了我的束縛。
衣擺重新蓋住那個巨大的陳舊性瘢痕,他瞪了我一眼,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剛才的行為弄疼他了。
(不想對他做點什麼嗎?)
(做出這種姿态是在給誰看?)
(是在引誘别人對你施虐嗎?)
(這都是你的錯啊。)
(……這都是你的錯啊。)
這種想法開始不受控制地在心裡跳來跳去,似乎有人把他變成了這樣的實體。
過了一會兒,我們都各自平靜下來,繼續今天的補課,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被人看到腹部的瘢痕如同被人看到最為難堪的一面,所以淩牙看上去才會那麼憤怒,憤怒得好似随時都能殺了我,但臨門一腳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那件事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我對神代淩牙很感興趣。你難道不會像我一樣如此好奇他的性格成因究竟是什麼嗎?放學的時候我在校門口看到正在等淩牙回家的黑發少年,穿着短袖,紅色馬甲,黑漆漆的長發在腦後紮成一束,一隻手戴着露出指頭的棕色手套。他手裡捏着遊戲機,正在低頭打遊戲,十分來勁。半秒後,他像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擡起頭盯着我,若有所思。
“你是淩牙的弟弟嗎?”我和他搭話。
“不是。但我是他——很重要的人。”少年咬了下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