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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昨夜折騰太久,折柔這一覺睡得極沉,醒來也不知是何時辰了,帳幔被掩得嚴實,光線昏沉沉的。
渾身都泛着酸軟,折柔朦朦胧胧地探向身畔,卻摸了個空。
茫然地反應了一會兒,她伸出手,輕輕撩開一角床帏往外看。
陸谌不知何時起來的,已穿上一身牙白雲紋箭袖襕袍,正站在屏風前整理衣袖,見折柔醒了,走過來摸摸她的臉,低聲道:“時辰還早,困就再睡會兒,不急着起來。”
“嗯。”
折柔實在疲乏,便點點頭,向上提了提被衾。
陸谌回身拿起案上的躞蹀帶,“今日大約要晚些回來,若是用飯,不必等我。”
折柔慵懶地裹着錦被,聽他這樣說,随口問道:“你今日不是休沐?”
她記得今天是旬日,陸谌如今擔着龍神衛都虞候的差事,按例應當每旬日一休。
陸谌系扣躞蹀帶的動作微頓一霎,随即不着痕迹地點了點頭,“本應休沐,但有些軍務需得盡快處置。”
折柔低低應一聲,人還有些困倦,微阖着眼眸,不曾看見他神色間的異樣。
理好衣裳,陸谌斂眸看了她一眼,随即邁步走出堂屋,沿着石階回廊,去往鄭蘭璧居住的松春院。
中間過一道内門,走進小院,庭中兩棵高直的梧桐将将抽出新葉,屋前幾簇山茶花開得正盛,粉霞紅绶,瓊玉點點。
鄭蘭璧起身不久,在小佛堂念了兩遍楞嚴經,由女使伺候着梳洗停當,兩邊鬓發緊緊抿起,隻簪了一根素銀細钗,發間再别無裝飾,反襯得整個人高潔素雅,神态矜淡。
陸谌進了門,向她行禮喚道:“阿娘。”
聞聲,鄭蘭璧擡起頭,朝他看去一眼,臉上隐有愠怒。
當年陸家獲罪,她身為官眷,本應沒入賤籍,幸得皇帝開恩才免去牽連,隻是留在鄭氏族中寄居靜修。
雖是如此,她這四年也嘗夠了世态炎涼,見遍人情冷暖,直到兒子立下軍功,重新撐起陸家門楣,她才複又挺直腰背,可如今這兒子,卻為了個鄉野女子折損她的顔面。
“你還知曉有我這個阿娘?”
陸谌不以為意地笑笑,“阿娘這是生兒子的氣了?”
鄭蘭璧冷着臉,抿緊了唇角。
屋内氣氛一時有些凝滞,崔嬷嬷忙去耳房叫人烹沏新茶,不多時,端來一碟陸谌少時愛吃的松黃餅,又斟了一盞他平素喝慣的陽羨雪芽,恭敬地送到他手邊放好。
陸谌淡淡調開視線,全作沒看見。
鄭蘭璧一言不發地看了半晌,勉強壓抑住怒意,緊繃着嗓音吩咐:“阿菊,你先下去,他這是給東院那個做臉來了,此事與你無幹。”
冷眼瞧着崔嬷嬷退下去,陸谌勾了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我知阿娘不喜甯氏,可她總歸是兒子的人,還請阿娘往後莫再為難她。”
“這叫什麼話!”鄭蘭璧忍不住斥道:“難不成,你當真打算讓那個鄉野村婦做正妻?”
陸谌擰起眉,忍耐着沒有出聲。
鄭蘭璧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且問你,前不久宮宴一見,徐十六娘對你生了情意,可有此事?”
陸谌愣了一瞬,眉眼微沉,“母親整日裡都聽旁人胡言些什麼?”
鄭蘭璧并未反駁,隻擡眸深深地看着他:“你如今剛回上京,立足未穩,正當尋覓個得力的妻族,豈能為個區區女子誤了前程?徐崇與我們陸家雖有過嫌隙,但如今他權勢正盛,徐家二娘更是嫁作了三皇子妃,倘若能與徐家結下親事,也算勾清往日恩怨,對你仕途大有助益。”
“四年前你父親因言獲罪,你也被革去功名,從此隻能做個武夫,這世道文人清貴,武人微賤,難道你甘心如此?就算你不在意,你父親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安心?隻需結一門好親,待到來日,你既有從龍之功,又是連襟皇戚,複你功名又有何難?”
陸谌沉默着,側臉線條繃得冷硬。
見他一直不作聲,鄭蘭璧的神色漸漸冷淡下來,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味道:“你肩上擔的是陸府門楣,若是實在喜歡,想養做貴妾,我不是不能由着你,但正妻之位,斷斷容不得你任性胡來。”
安靜片刻,陸谌看了她一眼,低垂下眼睫,“此事我自有計較,母親不必再提。”
他行過禮,轉身朝門外走去。
鄭蘭璧倏地起身叫住他:“三郎!”
“你對徐十六娘當真全然無意?那昨日你去了何處?”
聞言,陸谌臉色微變,站在門邊緩緩回過身,薄唇抿得冷峻,“母親此言何意?”
瞧見他異樣的神色,鄭蘭璧心中原本還模糊着的猜測漸漸變得笃定。
“你不必瞞我。”鄭蘭璧微微揚了揚頭,心裡頗覺寬慰,又似是想到了什麼可笑的事,“隻有甯氏那等沒甚見識的鄉野村婦,才會輕易地被你蒙在鼓裡,還傻愣愣地盼着與你做什麼正頭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