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誇張的是,有次半夜,張燎接到一個電話,是李林森的室友打來的,說李林森食物中毒了。弄得張燎後半夜怎麼也睡不好覺。原來,李林森在随班級外出到一個偏遠的大山裡寫生的時候,也沒有放過那些罕見的,長得不論體積還是色彩都十分奇異的植物,終于在一個下午把老師放在桌子上的靜物給偷吃了幾粒。晚上就開始各種長疙瘩,喉嚨痛。他這一鬧,不僅把同屋的同學吓得半死,随行的學院領導也弄得特别尴尬,十分後悔自己高估了當代大學生的安全意識。
事後,李林森打來電話,語氣裡一點也沒有反省的意思。他用一種鄙視的口氣談到周圍的人的反應,最後不知為何居然特别憤怒的說:“我周圍怎麼老是一些沒有常識的家夥!幸好我吃了,大家才知道那種果實有劇毒。我進嘴之前可是問了好幾個當地的居民,結果這邊居住民沒有一個知道那玩意兒有毒,這裡還是有那麼多的小孩,居然沒有人知道這些東西有毒!這個地方太令人失望了,還有這一大群每天高喊着‘藝術怎麼怎麼’的人更是如此......”
“哎,你居然不擔心自己被毒死,還管别人怎樣。”張燎正在上課,低下頭對着手機小聲的責備道。
但是電話那邊的李林森冷笑了一聲,居然自豪的說:“我自有辦法,老實說,我感覺自己不是那種随随便便就死得了的人。”
張燎開始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打算再随便說兩句就挂掉電話。結果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以下的話:“張燎,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正常啊。其實沒關系,好多人都這麼說過。反正我也不在乎!有些事情如果一直沒有人去做,去嘗試,那麼我們所了解的隻會越來越少,每個人就會越來越危險。現在的人好像已經習慣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采取觀望或者避而遠之的态度。可我李林森絕不會成為這樣的人。有些時候遭受的傷害或許看起來完全沒有必要,但我們最後總會發現一切的行為都是有意義的。就算發現的人不是你我。”
張燎很想說一句,我并不認為你是瘋子。
可是李林森已經說了句“再見”就挂掉了電話。他不知為什麼突然想到上次和李林森一起看的電影,裡面有個參加中日戰争的老頭說的話,他說,人總是在困境中學習,在迷茫中覺醒,在痛苦中覺悟,人生沒有白費的事情。
李林森寫生回來後的那個學期剩下的日子裡很少跟張燎見面。偶爾在路上或某座教學樓遇見,也隻是簡單的打聲招呼,更多的時候隻是微笑着擦身而過,說微笑都很勉強,李林森隻是扯了扯嘴角。張燎如以往一樣找他一起打發時間,可對方總是回答說,有很多作品沒有完成,所以會比較忙。
可是分明距離畢業什麼的還早得很。他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在大二某個春天的傍晚,就是李林森寫生歸來的第二個學期,張燎在來辦公室值日時,突然從輔導員們的閑聊中得知李林森要退學的消息。
那幾天的天氣很不好,雨一直下個不停。李林森說,下雨是因為他最近心情不好。這種話無論誰說出來都會讓人覺得好笑,可是從李林森嘴裡說出來,張燎竟有些相信或許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
說這話的時候,張燎突然覺得,李林森就像一個巫師,總是在迷霧中穿梭的那種。他不會迷路,但永遠會因為那些霧而憂愁。仿佛他的心髒就存放在濃霧深處,他的靈魂就是霧的一部分。但這些感受他都不會告訴對方。
最終還是張燎主動去找了李林森。
三月的陽光總是曬得人舒服得想睡覺,途經通向李林森他們學院教學樓的長廊旁邊的幾棵樹開花了,不知道是梨花還是晚開的白梅,空氣中飄蕩着一陣微微的香氣。張燎有那麼一瞬間也學着李林森閉上眼睛全憑靠嗅覺向前走,但他險些撞到廊柱。或許,這就是李林森的獨特之處吧,他想,如果是李林森的話,絕對能夠完美的閉着眼睛穿過長廊。他是個奇妙又會讓人覺得可笑的人。如果看見這些盛開的花,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走過去細細觀察,再閉上眼品味花香,就像一隻被花誘惑得失了魂的蝴蝶。待他做完以上的事情,就會毫不猶豫的摘下一朵,隻有一朵,不多也不少,放進嘴裡細嚼慢咽。像一個惡魔,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作出的虛假的鋪墊。
但張燎很是佩服他,因為李林森對植物方面知識很是精通。他曾說過,隻要我進嘴的植物,我都會認真的品嘗它,了解它的一切,外觀,習性什麼的,全部都要知道。這樣,下次我看見它的時候,我就記得它,它就不會寂寞了。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保護它。
真是個怪人,張燎想。他與李林森相處久了後發現,世間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活的,有感情,有靈魂,唯獨人類除外。李林森對人類,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
重要的是,他對自己的感情喜惡毫不掩飾。
張燎覺得這大概是他總惹上一些麻煩人物的原因。
“你遇到什麼麻煩了嗎?”面對一臉不情願的李林森,張燎問得小心翼翼。因為,他明确的感覺到,此時此刻,對方是很讨厭自己的。連那種嫌棄的表情也溢于言表。
李林森什麼也沒有說,隻是伸手将桌上的咖啡杯轉了一個方向。他的眼睛注視着窗外,仿佛那裡才有他想要交談的對象。
張燎突然覺得莫名的不耐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得焦躁起來,也許是對方的态度讓自己顯得太過自作多情。他很快就起身離開了。
但他沒有走多遠,就開始後悔自己沒有更耐性一點。于是他又跑回那家店,隻是李林森已經不在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