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動作緩慢自如,文質彬彬。像尋常生活的節奏。
一時之間。隻覺得她不是魔鬼,往前一步就會踏入她的深淵。就是他們進入了巨大的陷阱,而她勝券在握。
隻不過是有個人,她的心裡被加了一把鎖。于是有一天她殺掉許多人。用刀從皮肉裡劃進去,削下筋肉。中間有她讨厭的人的臉,臉上還留着另她讨厭的表情,劃開胸腹,掏出心肺握在手裡等着感覺它還能不能有跳動。她讨厭難聞的氣味,也不喜歡沾上髒的東西。她隻是潦草的亂砍砍劃。像跑過的少年用手裡的木棍揮舞打在路邊樹叢上。
他們的進入像一種破壞。因為他們嘔吐恐懼憤怒,慌恐顫抖,讓他們動作裡充斥着騷動。
他們的情緒混亂,憤怒恐懼之情,正義的義憤填膺,緊張、壓迫,将她持續下來的平靜柔和的氣氛攪得混亂不堪,烏煙瘴氣。這些人永遠被情緒支配,從來不去嘗試把握、協調存在于周身的節奏頻次。
她眼睜睜看着這群人烏雜不堪,手忙腳亂,沖動粗魯的應對着她。
他們所有人直指向她。要她一個人面對整個世界。
那個世界将她抓捕,關押,進行審判。最後将她關進精神病院。
她為何會瘋。
瘋人院研究過她。試圖治療她。
也許她原本不會瘋。在她瘋狂之前。沒人想到她會瘋。
也有人說過她會瘋。因為她話越來越少,不争不吵,欲望越來越少,安安靜靜,從容散淡。那時節那個地方,沒有一個其它人是如她這樣并且能知道能了解。他們驅名逐利,仰望并崇尚地位名望,地位名望又完全依靠權利金錢。權利掌控财富密碼的源頭與流向,金錢鋪起通往權利的路又成為欲望表現的最終歸宿。他們相互輔助,親密無間地撐開一片金光燦燦亮堂堂的天。生活在那片天下的人,也被輝映的面泛金光,每個人永遠擡頭仰望着那一片天,雙眼中映照着燦爛耀目的光輝,生龍活虎,朝着它的方向,奮鬥不息,承自上一代,自然将傳于下一代,一代代接替累積,沒有一個人可逃離、可不負責。那就是他們的生活,生活的全部。燦爛無比,充滿希望,團結統一,有奮力拼搏的目标,明碼标價,途徑很清晰,方式很多樣,終點隻有一個,就在前方。即便如此,他們不知何為欲望。如同你陷于夢境中,夢境中的你并不知那一切皆夢幻。魚在水裡呼吸,不知自己生活于魚缸。因此他們也并不知,會有一個人的欲望在越來越少時的真實狀态與模樣。一旦有個人發現她這一點表現出的與衆不同。就會說她越來越呆,因為她越來越沉默,在内省,卻沒有驅向的動力。那個人因此就很擔心,充滿疑慮,心中懷着他的善意,關心她,擔心她這樣下去她會瘋掉的吧。這話他說出口。完全出自善意,出自他對她的善的判斷。被一個人聽到了,一個人的意識裡就埋下這句話。待見到她時就會翻出這句話回味琢磨,進行複核審查,以此為依據進行一番再确認。一層層傳達,一個人之外就會有另一個人。一句話說出口。如同花的粉末,已經揮灑進空氣中。當這被廣為傳揚出去,說的其實都是心懷關心職責所在以表擔憂。出自善念,他們也叮囑别人多照顧關照她一些,他們眼含關切,警醒着彼此,不然她馬上要瘋掉的。
反過來,他們又對她說,她這不能,那也不該,他們時時刻刻在對待她時,像哨兵的哨子一樣随時會吹響,勸誡她、要她與他們同樣的步調。不然,他們便看不過去,替她擔憂,時時提醒她,你這樣下去你會瘋掉的。他們的語重心長、善意勸誡、未雨綢缪,代表他們強烈領地意識的支配欲,他們對差異的惡怨,不對同一個方向使勁的異心的不安與仇恨,他們的狹隘,功利,自大。他們啧啧啧對她指指點點,卻沒人肯試圖理解她,隻說她會瘋掉的。她的心裡就落了一把鎖。她對生活的态度,不一定會瘋掉。他們也許對,也或許不對。但有他們在她一定瘋掉。他們這樣勸解她。她更為誇大的看到了一個人孤獨的虛像。她受到的反向而生的力朝她射去,釘住她,再往下、往内壓縮,讓她不斷變小,變低,變得連她也容不得她自己,變得不再有她,沒有她就沒有了她身體裡的異見的她。因為如此,她隻能看到這種惡,隻體會到人間的惡。原本,她該以寬容美好的眼睛看這個世界多麼美好。在她自己足夠的小小一角,安靜自由的小角落。這一切,源自于他們的錯。他們錯于容不下她一個人占小小一席之地,好讓她獨自偏安一隅。他們見不得她與他們不同的步調。她停下來,一個人坐着45度角望天發呆。他們就圍攏過來,在她頭頂你一言我一語,叽叽喳喳,擋去她頭頂的天空,遮去眼前的光。他們投下黑色的陰影,遮去她的藍,她的白,她的眼中看到、心裡設想的色彩。卻最終還是怪她,怪她把他們手中的灰,認成了黑。簡單粗暴。因為他們從沒認清過她的光明燦爛,沒有給過她粉色,或者黃色的選擇。你知道的。她雖然隻是站在原點,但她曾經嘗試克制,試圖把持自己,但他們不知她曾經的不進不退,她的冷靜與寬容。他們自以為是又齊心協力拉她到冰點以下。她的心裡便咔嚓一響,一把鎖落下了。關起一切。你要她成瘋。好。她冷酷的看着你。求仁得仁。給你看到結果。她厭惡一切。
他們看到了結果。他們圍堵着她,一臉痛心疾首兔死狐輩,仿佛屋裡那一刀刀是刺在他們身上,是剜出他們的心,親自體會流着血淚的痛苦。他們終于與她赤面相看對峙。他們以為大家關照你,你還對好心人痛加殺手,果然不出所料你就是瘋子,起止瘋簡直狼子野心禽獸不如真是惡魔鬼怪,早知如此随你生死。他們以他們的畏懼,憤恨,控訴他們的血淚冤屈,她的恩将仇報、狼心狗肺,殺食同袍是為禽獸。
她在某些開始試圖圍攻的無知人群中,擡起鮮血流淌中的臉。而他們看到她的眼,才知道什麼才叫惡夢。但她已被戴上鐐铐。人人喊打。他們終于不掩飾要弄死她的樣子,個個恨不得、恨不能叫她當場斃命。但他們自然不會。他們認為這就是他們與從今而後的她的區别。
她是殺人魔。這樣的人在精神病院裡也應該蜷緊四肢縮到陰暗角落像幽靈一樣活着。她的眼神,叫正常人看了惡心的吃不進去飯,睡不成安穩覺。簡直像也要被傳染精神病。看護總是不掩飾很想将她除之而後快的态度,畢竟她活着有什麼用。經過了抓捕。審判。她作為惡魔聞名遐迩。但這樣的魔鬼被判為精神病人,她的容貌開始被保護,被打上碼賽克,最後被關進精神病院。抛來給他們。還要他們把屎把尿照顧。人道主義!天呐!看護的詛咒,她能聽到,但她知道他們無可奈何。
不過三年。大家都見識到,這不是她的最終歸宿。
有一天一個夜裡。她的心中突然再次咔啦一響,她心裡被加的鎖突然打開了。那個夜如此靜谧。她能聽到心中那把鎖機關轉動時齒輪咬合和關卡打開的聲音。她靜靜的等着天明。看到窗外透進來的光。她的心裡又重新看到五彩的顔色,植物沾着露水的氣味,她聽到牆壁那頭一隻夜蛾阖上羽翅停在榄菊鋸齒的單葉上,一雙複足啪嗒停落上去,露水滴落的同時,還有一把未解的無形的鎖在那片葉子上搖擺。活潑清新。
她又重新清醒過來。站起來重新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