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大雨降下來。
她無語沉默。雨水中她垂下頭。垂下眼眸。雨水便從她的臉上劃過。
她垂首立于谷底暴雨之下。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又自她的臉龐滑落。
雨落聲滿山滿谷幕天席地繁落蕪雜。她無語沉默孤身而立仿若世間寂靜似虛空幻海。
暴雨如注。
那個無法言語的姑娘。垂死之前的雙眼。仿佛看向自己。仿佛也看到自己。她們相互看到對方眼中的自己。坦誠開釋,平靜溫柔。因為平靜溫柔,不加阻礙,便看盡埋藏于深處盡頭的無盡瘋癫與黑暗無底的欲望。
她們彼此終于不在乎旁的故事。天底時空裡隻她們兩雙眼睛相對凝視。微翹的眼角。幹淨的睫毛。瞳孔是琥珀色。都是對方眼裡無辜的眼神。她仿佛自她的雙眼,看到她的一生,便仿佛過了她的一生,仿佛那便是她的一生。
她不在乎她死時她身邊的男人。不在乎她心中有糾葛未果的人。不在乎那座山。那株桃花。不在乎她的記挂。
她因此隻看到她的死。她的槍仿佛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她的死,仿佛自己也随之死了一次。她的心中顫動。仿佛另一個自己承受沖擊倒地,透明的魂魄被狠狠得甩出去。魂魄好似有一瞬間被抽離開自己。
那聲槍響,仿佛就在耳邊。槍響時,她的頭受到了沖擊。而事實上。她的四周隻有大雨。她立身于三途山的谷底。那不姑娘,她仿佛就陪在她身邊,如同親身體會完她一生的姑娘,名字是蘇想。而她,是美洛。她是美洛。
雖然蘇想的那一生。仿佛也是美洛過完的。仿佛是另一個自己的。
她番然醒悟時。劇烈呼吸。她好想摸一摸自己滾燙的額角。
她垂眸思索。在一場大雨中。大雨降下來。已經連綿下了兩天。
她無語沉默。外界對她仿佛都是寂靜無聲的。如入定般。如遊神太虛。如凝神聚焦費神疏解,幾乎不知喘息。
唯一能叫她感知到,回過神來的,是靠近她耳畔發生的極輕柔的空氣湧動,如魚兒在水中雙鳍擺動,掀起輕微蕩漾的水波。
這時,來自她耳邊的一陣陣氣浪,微弱細緻,如在呼喚。
她低垂不見神色的臉,這才仰起并溢出笑意。轉頭輕看一眼浮于空中,悠悠擺動着尾巴,與她同一高度的大魚。
她仿佛深知這個同伴。她笑着喊了聲阿爸。
隻是語氣裡伴着疲态又失意。方才畢竟雙肩垂了許久,才又重新撐擋起來,聲音憔悴無力,但還是強自笑顔安慰身邊的同伴。
他們置身在這座大山的山谷裡。下着大雨。在空寂幽遠的山谷大雨裡。隻有他們兩個。雨水太大,赤地裸露草木稀少的谷地裡已經漫起白色雨霧。煙霧迷蒙,恍若夢境。一個雨水灑淋透的孤身女孩,一條在空中,乘風遊動的大魚。
遠遠的如墨畫下幻想虛境。
這時,這個少女開口,她說,阿爸我們回家去。
他們一起,沿着石階下山。雨水隻在她的腳邊石階上濺開巨大的水花。
終于,他們穿過三途石巷。回到家中屋前的院子裡。
院子隻是片把土地鏟平後的泥土地。光秃秃的。四圍赤裸裸沒有草木,不堆雜物。隻在院角堆着木柴。旁邊一座竹竿曬衣架。這時,大雨落在院子裡,砸出無數染黃的泥水漿。
三途山。山上依山勢而建的村子。平日高朗開闊。此刻籠罩在大雨裡。泡在水花四濺的雨霧裡,藹藹沉沉。雲霧缭繞。
她也站在雨裡。就這樣的她。穿着她哥哥們穿剩下寬大的舊短褲舊T恤。手長腳長卻纖細,原本就休閑随意的棉布衣衫就顯得更加寬大散漫,浸過雨,重重的搭挂在她簿簿的身上,更顯得她頑劣貪玩像男小子。她自己并不覺得,用手抹掉臉上的雨水。眼睛明亮,看到屋子裡的阿哥,和他旁邊坐着的陌生女子——她看一看,瞧見她的一隻手正被阿媽慈愛的捏在手心。而他們也都正看着她。想必就是等着她回家來。
她也沒有電話。
這種時候就是滿山呼喊她,也會被山雨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