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商随曾經講述的初遇,時绮遲來地意識到,那可能并不是故事,而是真正發生過的現實。
夏日、花海、放置畫架的窗台,夢境中的一切都能與商随的講述對上。
可商随為什麼隻輕描淡寫作為故事談起,從沒正式提過這件事?
他在祁江被查出有腺體退化症,不知道自己曾經認識過一個Alpha。
根據夢裡的回憶,他每次都是偷偷去找商随,時安他們不知情,不會想到和商随聯系。
失憶之後,他丢了手機、換了号碼,商随自然沒法聯系上他。
如果真是這樣,商随會不會以為……自己不想再見到他了?
按照商随的性格,的确可能不再打擾他。
可夢裡的他們似乎十分熟悉,如果隻是暫時聯系不上,商随會直接選擇放棄嗎?
姜宥甯在外面敲門:“小绮、商随,你們醒了嗎,差不多可以出門吃飯了。”
時绮答應一聲。
他腦子裡裝着許多疑問,商随的手機在這時亮起,時绮順口問:“誰找你?”
“沈千俞。”商随看了一眼消息,“他年休,也在祁江,問我什麼時候有空見面。”
想到沈千俞和江硯的感情糾葛,商随補充道:“他以前基本不休假,這次大概憋得沒辦法,這才出來散散心。”
先前在甯山醫院,時绮被沈千俞點明腺體退化症導緻失憶,都沒來得及問問對方的感情狀況,聞言感興趣地湊過來:“他和江硯怎麼樣?”
“似乎不太好。”商随示意他看江硯的朋友圈,“江硯已經從世界上消失了。”
江硯是愛玩的性格,朋友圈裡經常更新各種照片:出海釣魚、潛水、跳傘、賽車比賽、參加各式各樣的聚會。
最近十多天,江硯的朋友圈跟死了一樣安靜。
時绮看了一眼日期,最後更新日期恰巧是沈千俞易感期前一天。
時绮發自内心道:“他還活着嗎?”
商随:“應該吧,沈千俞犯罪會通知我。”
時绮:“……”
你們倆真是情同手足。
商随:“而且沈千俞很心軟,比起求而不得同歸于盡,江硯比較可能被他囚禁。”
時绮:“?”
你對心軟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江硯想對付他也很容易,讓家裡施壓就行。總體來說,可以歸結為自願。”
商随一臉淡然說出一連串離譜的話,時绮一不小心被他帶跑偏,一瞬間覺得囚禁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
不過沈千俞倒是很有職業操守,商随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有腺體退化症。
想到這個,時绮又一次在心裡問:夢境中的一切會不會隻是服藥帶來的幻想?
很快便有一個聲音反駁,不會的。
那麼真實的畫面、鮮活的情感、心髒和煙花跳動的節拍合二為一,是幸福快樂到足以忘記所有煩惱的瞬間,并不像虛構的夢境。
他的服藥期為一周,一個月左右就會完全恢複記憶。
不清楚最後究竟發生過什麼,也不知道貿然提起會不會讓商随難過,時绮暫時将這件事壓在心裡。
等他想起更多、更有頭緒一些,再去和商随說吧。
一想到有可能分開六年,時绮心情複雜,下樓時先一步抓住商随的手。
商随以為時绮隻是單純想牽手,但很快的,他聞到鈴蘭清澈純美的香氣,仿佛一簇柔軟的花枝纏繞上他的手腕。
通過肢體接觸,時绮在他身上放了一點兒信息素。
商随明知故問道:“你偷偷幹了什麼?”
“做個标記,”想到夢裡的情況,時绮酷酷地說,“怕你走丢。”
标記了就是我的。
如果以前弄丢過一次,不會再丢第二次。
時安正好路過,聽見時绮的話,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他鮮少聽說Omega給Alpha做标記,偏偏商随配合道:“可以天天這樣嗎?你的信息素好香。”
“看我心情。”
盡管時绮神色淡淡,憑時安對他的了解,實則十分受用。
他不由自主将視線落在商随身上,後者正朝時绮笑,又撒嬌似的晃晃他們交握的手。
就是靠這點兒伎倆拿下時绮的?
真是……
一路上時安憂心忡忡盯着時绮,姜宥甯終于忍不住:“您為什麼一副看昏君的表情?”
“我看你弟弟魂兒都快被勾跑了。”時安小聲說,“他睡醒後一直盯着人家,好像沒看夠似的。”
“這都談了多久,怎麼還那麼喜歡。”
姜宥甯見怪不怪,反而有心思調侃:“那您說說,我們家的顔控遺傳自誰?”
“反正不是我,”時安沉默片刻,“心靈才是最重要的。”
“是、是,您看上我爸隻是因為他心靈美好,和他的一切外在條件毫無關系。”
時安瞪了她一眼,不說話了。
在時绮睡覺時,時安提前定好餐廳,從半封閉的包廂裡能看見庭院内的小橋流水。
姜宥甯的視線掃過水上漂浮的花燈,忽然想起什麼:“上一次來祁江,我的記憶好慘烈。”
“我當時滿懷希望跟黎昭告白,結果她說自己要出國,以後可能不回來、也沒法和我保持聯系。”
“跟我見這一次就是要當面講清楚,然後斷個幹淨。”
姜禮插話道:“是千燈節的時候?”
時安也想起來:“宥甯那天哭了一路,回來眼睛都是腫的。”
時绮捕捉到關鍵詞:“千燈節?”
即使先前大緻有了判斷,這一刻也有種“果真如此”的感受。
在今天之前,他并不知道祁江有千燈節,也不知道姜宥甯在節日當天約黎昭見面。
夢境與現實一一對應,時绮終于能确定,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記憶。
他下意識看向身邊。
商随沒有說話,微微垂着眼。
“你可能不記得了,畢竟……”
姜宥甯不動聲色掃了商随一眼,不确定對方知不知道時绮有腺體退化症,索性沒再講下去。
她最終感慨:“上次來祁江真是有一堆麻煩。”
商随不動聲色握緊筷子,内心千轉百回。
姜宥甯說的麻煩,或許也有他的一份。
“不過,我就說别把話說太死嘛,”姜宥甯沒察覺到商随的異常,話鋒一轉高興道,“兜兜轉轉,黎昭三年後還是跟我在一起了。”
“對了,黎昭師父的葬禮處理得差不多,她下周也會過來。”
姜宥甯提起黎昭能說個三天三夜,她從黎昭的近況說到她欣賞的畫家,話題不知不覺來到商随身上。
時安逮着機會問:“你現在是在美院當助教?”
商随點點頭:“等小绮畢業,應該就不會留在美院了。”
像知道時安在想什麼,他補充道:“之後小绮想待在什麼地方,我都可以。”
不用他問,商随已經擺出時绮去哪兒都跟随的态度,時安心裡滿意,順口問了一句:“你也是在首都長大的?”
“不,”商随說,“是海城。”
時安又陸陸續續問了許多問題,商随一一回答。
時绮時不時插一兩句話,避免時安問得太過,在餐桌上直接把商随的特殊易感期問出來。
每當見勢不妙,姜禮和姜宥甯便會從中調節,一頓飯算得上氣氛融洽。
臨别之前,時安拽了時绮一把:“你今晚跟我睡。”
“?”時绮奇怪道,“我都多大了,還跟您睡。”
時安不說話,隻盯着他倆看。
商随明白時安是不想他第一晚就拐跑時绮,适時插話道:“我父母過段時間也會來祁江度假,您看看要不要見一面?”
見時安點頭,他答應一聲,自然而然告别:“那我先走了。”
時绮順勢道:“我跟他一起。”
自從确定分别過六年,時绮心情複雜,記憶碎片時不時閃過腦海,看似美好的畫面與分離的事實擺在一起,令他不想再和商随分開。
時安咳嗽一聲。
時绮全當沒聽見,作勢要去抓商随的手腕。
“小绮,”時安看着他這幅依依不舍的模樣,微笑着強調,“爸爸今晚有話跟你說。”
時绮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商随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聽時安的話。
傍晚醒來以後,時绮表現得格外黏人。
平日裡時绮喜歡肢體接觸、在家也愛和他待在一起,卻也僅限隻有他們兩人的時候,有其他人在場,時绮大都表現得很矜持。
但現在……時绮就像忽然受了刺激。
商随心裡奇怪,暫時沒有頭緒,隻把這件事情記在心裡。
時绮見時安态度堅決,隻能松開手。
分開之前,他看向商随的眼睛:“拜拜,明天見。”
如果可以,夢裡見。
“小绮。”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時绮轉過頭。
在最後一刻,商随不顧其他人的目光,主動上前一步,短暫而親昵地在時绮臉上啄了一口。
旁邊的姜宥甯哇哦一聲,興緻勃勃:“這才對嘛!”
商随和時绮額頭相抵,溫柔地問:“為什麼那麼看我?”
“……”
商随似乎也不需要一個确切的答案,往後退了一步,既像告别又像約定:
“明天見。”
-
回到租住的别墅,時绮腦海裡充斥着告别時的景象。
他當時毫無防備,第一反應便是扭過頭,所幸一旁的時安表情變了變,最後也沒說什麼。
他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臉頰。
臉上似乎還存留着柔軟的觸感,時绮微微彎起眼睛。
洗過澡後,時绮躺在床邊,猜測時安會和他說什麼。
他許久沒和時安一起睡覺。剛查出腺體退化症時,他們倒是經常睡在一起。他從醫院回來整晚睡不着,躺在時安身邊會讓他充滿安全感,曾經短暫治愈過失眠。
等時安洗漱完來到床邊,見他默不作聲躺在一側,有些好笑:“幹嘛呢,躺那麼遠。”
“你小時候入睡前,不都希望我摸摸你嗎?”
時绮意外地問:“您怎麼知道?”
他明明從沒跟時安提過。
時安擡手關燈,在時绮旁邊躺下:“我難道還不了解你?”
想到餐桌上時绮微妙的表情變化,時安在黑暗中問:“商随知道你有腺體退化症嗎?”
見時绮一言不發,時安歎了口氣:“為什麼不說?”
“我想找個合适的機會,不想突然告訴他。”時绮慢吞吞地說,“突然提到這個,像在逼他,也像在逼我自己。”
終生标記幾乎和結婚劃等号,在商随出現之前,他已經做好一個人過完一輩子的準備,沒想過建立親密關系、也沒考慮結婚。
“逼他?”時安冷笑一聲,“你自己沒考慮好就算了,難道他還不想嗎?便宜他還差不多。”
“如果不是需要一個幫你治病的Alpha,他别想這麼容易跟你結婚。”
時绮反駁:“商随也不差吧。”
本以為會遭到反對,不料時安一反常态道:“客觀來說,确實很好。”
無論是從外在條件到性格、個人能力和家境……今晚接觸下來,他确定商随各方面都稱得上相當不錯。
“但你和宥甯是我的寶貝,無論你們跟誰在一起,我都覺得是對方占了便宜。”想到姜宥甯提起黎昭雙眼放光的模樣,時安無言片刻,“姜宥甯就算了,我看她從十幾歲開始就樂在其中,而且她是Alpha。”
“沒想到你談起戀愛也是一個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