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的雪山腳下栖息着白狐一族,也正是宋暮懷中狐狸的同族。據陶玉笛和宋暮所述,白狐一族被捕殺得尤為慘烈。眼下于皖禦劍到達此地,入眼所見盡是毫無生氣的雪,更是深有體會。
他既然答應了幫師父的忙,便想盡可能地多出一份力,而非坐收成果甚至盡攬風頭。隻惜離百家大會還剩十多天,容不得他一個個地方前去查探,隻能選擇前往這個被屠殺最嚴重的妖族。
白雪将過去一年經曆的痕迹全部掩埋。為了能更好地找尋,于皖收起劍,一步步踏在寥無人煙的雪地上,身後留下顯眼的足迹。
他的手握在劍把上就沒松開過,靠着體内運轉的靈力才不至于凍僵,在山下轉了許久,卻是連根狐狸毛都沒看到。
白狐一族還不至于被殺得片甲不留,田譽和也不會傻到這個程度,那必然會驚擾龍族。妖族向來和人魔兩族皆是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至于那些入魔傷人的妖,說是族中棄子也不為過。狐族被田譽和有意獵殺,自然會對闖入的修士更加警惕。
于皖倒是沒有失落或是氣餒。能找到物證當然最好,找不到不過是白來一趟,無非是損失幾日罷了,左右他留在派裡也沒什麼事。
他在山腳下走過近兩個時辰,依舊一無所獲,便轉頭向松林走去。雪山下長有許多耐寒的青松,為皚皚白雪增添幾分綠意和生機。于皖剛入林沒走幾步,背後忽地飛來個事物。他轉身以劍鞘相抵,看清襲擊的是根攜帶靈力的松針。
松針遇到阻攔,白光一閃,倏然卸力落在雪裡。
于皖面上波瀾不驚,以右手握劍繼續往前走去,心中沒有放松警惕。果不其然,第二次襲來的松針如茂密的雨滴,密密麻麻地從頭頂降落,被他拔劍以劍氣抵擋,紛紛揚揚落在身旁。
待松針的攻勢徹底停下,于皖才收手。與此同時,他赫然見到對面的松樹上坐有一位妙齡少女,正歪頭望向自己。
于皖對上她的目光,靜靜地注視,沒有主動開口。
冰天雪地間,少女輕巧地從枝頭一躍而下,赤腳走到于皖身前。她金黃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眼,開口即是趕人,“你回去罷。”
于皖朝她颔首示意,佯裝依言照做,轉身離去,實則卻一直在留意身後之人。
雪山腳下人煙罕至不說,少女光是赤腳的一點便讓于皖足以斷定她是妖。他好不容易遇到隻狐妖,不會輕易放過,也以為不會輕易地被放過,誰知身後竟一直未傳來聲響。于皖回頭一看,才發現松林間早空無一人,不見少女的身影。
竟然真的就這樣讓他走了。
好不容易有點頭緒,于皖當即折返而回,往松林深處走去,并比方才更加警惕小心,索性直接拔出劍抵擋在身前。
松林茂密不見邊界,入眼是幾乎無異的一棵棵松樹,于皖走到天黑,除去樹梢偶爾撲棱過的從未見過的鳥外,再沒見過任何會發出聲音的活物。
他并不介意在此多耗幾日,但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落腳,總不能在雪地裡睡一夜,半夜被凍死也說不定。
雪山腳下沒有百姓居住,唯一的去處是回到距此最近的百雪城。且不說來回往返是否麻煩,于皖離開時有意留神,城内沒幾家客棧,加之還在年關,回去的去處極有可能還是唐荷香的那一家。
早起他退房時,唐荷香倒是笑臉相迎,全然沒有鄙夷冷漠的模樣,還問他下次什麼時候來。生意人慣常會說些客套話,于皖沒往心裡去,笑着應付幾句。他雖是不在意旁人的評價,但也沒想過上趕着去找罵。
松林間的雪不比空曠之地少多少,生火符都很難被點燃。于皖找到一處稍微空曠些的地方,打算就在此設個法陣度過一夜。
運行法陣需要耗費靈力,對尋常修士來說無需在意,但于皖靈脈始終未完全恢複,又是孤身一人在外,不得不謹慎小心,因而法陣不過是勉強将人護住。
他閉眼打坐,靈力在堵塞的靈脈中隻能找到極其細小的出口流過,淺薄的一縷縷,首尾相連堪堪構成一個周天。
想來入道多年,最後活成這般無用模樣,大概也是修真界罕見的一例了。
正待他開始思索明日去哪裡尋找時,耳邊響起個熟悉的聲音,“你打算在這過一夜?”
于皖擡起頭,白日裡遇過的少女依舊坐在樹上,手間提個燈籠,雙眼流露出不解。
“湊合一晚也沒什麼。”于皖答道。
“還真不好說。”少女提着燈籠走到他身前。
離得近了,于皖才看清少女的燈籠其實隻是根枯枝下憑空挂了個靈力制成的光球。他又聽見少女問了句:“你到底是不是修真界的修士?”
于皖道:“此話怎說?”
“你身上有魔族人的氣息,但出手卻不是魔修。”少女微微皺起眉,面上雖是困惑,話裡語氣倒十分笃定。
魔修的出手該是什麼樣的?于皖沒見過。人魔兩族上一次大戰是近百年以前,二十年前的封印破裂,他隻見到過自魔界洩露而來的魔息,而非魔族修士的攻擊。
少女容貌不過十七八歲,但經曆的未必比他少。于皖道:“确實不是魔修,修道方面也隻是懂點皮毛。不知前輩深夜來找,是為何事?”
“喊我桂然就行。”桂然道,“隻是看你在雪地裡可憐,給你提供個地方借住一夜。”
“需要就跟上。”桂然說罷,提起燈籠走在前。于皖不理解她為何突如其來地願意釋放善意,但還是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說不定能打探到什麼。
枯枝下的白色光球晃晃悠悠地亮着,照得腳下冰雪一片晶瑩剔透。于皖剛向桂然報過名諱,少女竟猛地停下來,不可置信地回頭而望。
桂然問道:“你來自哪裡?”
“廬州,廬水徽。”她的反應實在讓于皖摸不着頭腦,略微思考後試探地問道,“你聽說過我?”
“聽過。”桂然點頭應道,繼續行走帶路,又自顧自地輕聲念一句,“怪不得。”
壞名聲竟然都傳到妖族去了,這是于皖的第一反應。桂然聽過他的流言,竟然還願意施以援手,于皖心下十分感激。他默默地跟在桂然身後,在入夜的松林裡不分東西南北的行走,直到最後在一棵平平無奇的松樹旁停下。桂然擡手施法,白色的雪塊被移開,竟然露出一條長長的地道。
這大概就是她說的能借住的地方。見桂然已經提燈進入地道,于皖也趕忙跟上。地道隻容一人而過,算不得高,少女可以直立行走,但于皖必須彎下腰。他一手捂在頭頂上,緊跟住桂然的步伐,問道:“這裡通向的是……你修行的地方麼?”
桂然道:“算是,還有我妹妹桂冉。”
于皖不免停了下來。跟上桂然時他确實沒想過那麼多,眼下聽到是姐妹二人的修行之地,總覺得不太妥當,“既然是你們姐妹修行的地方,帶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回來……你妹妹能接受麼?”
“她不會阻攔。何況地下洞穴有許多,不差這一個。”桂然毫不在意。
都說狡兔三窟,沒想到狐狸也一樣。她都不介意,于皖實在沒必要多心。說話間,通道走到盡頭,桂然停了下來。呈現在眼前的與于皖内心所盼完全不同,隻是個略微寬敞些的地下洞穴,借桂然手中燈籠的光便可以看到全部。
洞裡還躺着個白狐狸,見桂然回來,睜眼一躍,化為人形,模樣和她别無二緻,歡喜地說道:“姐,你回來了!”
桂然微微一笑,點頭應下。桂冉剛睡醒,說完話才看見桂然身邊站着的于皖,驚訝道:“姐,你怎麼還帶個男人回來?”
未待于皖開口,桂然已經主動介紹道:“他是于皖,也就是我和你說的,白日裡遇見的那個人。”
“我知道,就是那個在林間迷路出不去的人。”桂冉笑了,笑着笑着卻突然僵住,瞪大眼睛看向于皖,反應過來,“等等,姐,你說他是誰?”
“于皖。”桂然十分耐心地重複一遍。
于皖站在一旁一直尋不到開口的機會,隻待桂然說完,朝桂冉禮貌一笑。
“于皖?他從廬州來的嗎?”桂冉沒理會于皖的笑,繼續追問确認。
桂然點頭應下。
“他……你……”桂冉當即走到于皖身前,伸手接過桂然遞來的燈籠,舉起來對着于皖的臉照去,刺得後者眯住眼睛,後退兩步。
“你就是先生的二徒弟,于皖。”桂冉輕輕念叨一句。
于皖眨了下眼,不免也有震驚,但很快就回過味,問道:“你們說的先生,莫非姓陶?”
桂然應道:“正是。”
陶玉笛來過北域,于皖是知道的,倒是不知他還會認識一對狐族姐妹。他猶豫是否該多問點什麼,桂冉卻再次打着燈籠走上前,仔仔細細地盯着他端量。
“我臉上有東西?”見她看得認真,于皖問了一句。
“沒有。”桂冉搖了下頭,“隻是聽先生提過,二徒弟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張臉。今日既然遇到了,可得好好看看。”
于皖無奈一笑,沒有動作。倒是桂然擡手握着桂冉的手腕,提醒道:“冉冉。”
她說完,略帶歉意地擡眸看向于皖。後者安撫道:“無妨,你們願意收留,我感激還來不及。”
桂冉比桂然活潑得多,聽完十分熟稔地拍了下于皖的肩,道:“就是嘛,看幾眼罷了,你又不會少塊肉。”
于皖還是回以溫和的笑,倒是桂然及時打斷,道:“冉冉,早點睡覺。”
“我都睡一天了。”桂冉把視線轉向姐姐,撒嬌一般抱怨。
于皖頗為自覺地退至一邊,同姐妹二人拉開距離。但地下的洞穴實在不算寬敞,即便于皖無心,桂然說的話依舊不可避免地傳入耳中,“你的傷需要靜養。”
他無心幹涉她們的私事,隻當個禮貌的客人,取出張符紙鋪好,默默地靠着洞穴壁坐下。但到底還是沒忍住,朝桂冉投去視線。
如花似玉的開朗少女負傷,哪怕相識片刻,也不可避免地叫人心疼。于皖心中猜測道,她們與陶玉笛相識,并尊稱陶玉笛為先生,師父對她們定是有恩的。
桂冉的傷,會不會是因田譽和獵妖間接留下,陶玉笛對她們的恩情興許是幫桂冉治過傷。
不過這些都是推測,不便貿然詢問。可明日她們未必還能允許他留下來。于皖心下糾結,閉上眼歎一口氣。
“歎什麼氣?”桂冉聽到他的聲音,不解地問了一句。
于皖的借口張嘴就來,“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