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皖醒來時,身上披着蘇仟眠的那件厚實的大裘。體内的陣痛盡數消失,若非掌心因用力握緊而留下的些許疤痕,他都要以為昨夜蛇毒的發作是場夢。
熬過黑夜的火苗隻剩極小的一簇,到底敵不過晨間冉冉升起的日光。蘇仟眠面向火焰盤腿而坐,正閉眼運轉靈力,手腕紅繩下的青玉暗暗發光。
于皖站起身,便隻能看見他烏黑的發頂。蘇仟眠太過專注,于皖沒打擾,無聲地繞開他,将大裘搭在臂間,走到屋外,對着遠處郁郁蔥蔥的青山眯起眼,深深吸了幾口氣。
南嶺的山和廬州的山是兩種景色。
蘇仟眠不知何時走來,如以往一樣,腳步放得很輕,直至他落入于皖的眼底,才被發現。
“明明一樣的……”蘇仟眠先開了口,輕聲念叨一句。
于皖聽得不真切,扭頭問道:“什麼一樣?”
蘇仟眠搖頭。他當然不會告訴于皖,哪怕隻是尋常地站立,你都比群墨那老東西不知道要吸引人多少倍。他又覺得,把于皖同群墨放一起,是不應該的,老蛇妖還不配同于皖作比較。
蘇仟眠道:“我在想,我什麼時候能和群墨一樣。”
“和他一樣?”蘇仟眠在山洞中對群墨表現出的是滿腔厭惡,于皖一時竟沒理解他話裡的意味。
“和他一樣厲害。”
和他一樣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剩下的半句蘇仟眠沒說,解釋道:“他會醫術,修為高強,比起來我卻隻會舉着劍打打殺殺。”
于皖聽得出來,蘇仟眠還在為無法解毒而自責。他将大裘遞上前,溫聲安撫道:“他都修行多少年了,你如今和他比較,分明是對你自己的不公,無需心急。”
蘇仟眠沒說話,指尖緊緊握住裘衣,幾乎發白。于皖又道:“何況我覺得,你能達到的,遠不止他那程度。”
蘇仟眠雙眼一亮,接下于皖的鼓勵。他靜靜地看一會,于皖的臉色還是算不上好。蘇仟眠雖然難以放下心,卻還是說道:“時候不早了,師父,我先回去。”
“你要走?”于皖問道。
蘇仟眠略一點頭,應道:“師父此行本就沒打算告訴我,我也不好繼續跟着煩人。蛇毒一事,我會盡力想辦法,你千萬照顧好自己。”
在山洞間,渾身發抖地靠在蘇仟眠肩上時,于皖聽他低聲念過一個名字:白琅。
于皖此前從未聽他提及過,但能被蘇仟眠認識又叫得上名的,想來十有八九是萬龍谷的人。為一個蛇毒讓蘇仟眠回去求人實在沒必要,于皖道:“你幫我查查書就好。待師姐回來,可以找她幫忙。還有,群墨說這毒發作沒個定數,那今晚消散了也說不定。”
蘇仟眠他的話是為了讓人安心,便順着他的心意笑了笑,身形一閃,化為青龍,通體翠綠,鱗片流光溢彩,上好的翡翠在一旁也相形失色。蘇仟眠平日裡在于皖的面前多的是溫順的樣子,反倒讓于皖常常忽略他身為青龍的壓迫感。
于皖并非第一次看見他作為青龍的形态,但來自神獸的威嚴分毫不減。他在青龍身邊被襯得十分渺小,不免後退幾步。青龍見狀,主動俯首。于皖伸手輕輕摸了摸它的龍角,道:“好了,快回去吧,注意别被發現。”
青龍略一點頭,戀戀不舍地繞于皖一圈,才飛向雲間,轉瞬就消失了蹤迹。眼前恢複如初,于皖擡頭看向沒有絲毫變化的如棉絮一般的白雲,沒來由地覺得心間閃過絲空蕩。
由南至北,于皖坐在劍上,腳下的景色由青翠山田變為千裡冰封,一眼望去盡是白色,刺得人眼睛發疼。
北域寒冷,極少有冬日不見的雪的年份,遠處山頂的雪更是終年不化。于皖收了劍,擡頭望向城門,見到百雪城三個大字。
剛過完年,城内的商鋪依舊張燈結彩地在門前挂着大紅燈籠,街邊堆起的雪間摻了不少燃盡的紅色爆竹。于皖在街頭順手買了個糖人,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家還開門的客棧,隻開有半扇門。屋裡沒人,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坐在長凳上晃悠雙腿,見他到來,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女孩粉雕玉琢,像個瓷娃娃。于皖蹲下身,對上她的視線,柔聲問道:“你爹娘在不在?”
女孩歪頭看着他,并不答話。于皖試探着把糖人遞上前,女孩卻從凳子上跳下來,繞過他往後院跑去。于皖摸了下鼻尖,心道也是,哪家小孩敢随便要陌生人給的東西。
他站起身,便見一個婦人領女孩匆匆前來,賠笑道:“客官是要住店?孩子小,别同她一般見識。”
“無妨。”于皖正要走上前拿鑰匙,女孩卻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婦人當即從櫃台後走出來,慌慌張張去拉女孩的手,訓斥道:“你這孩子,亂抓什麼?”
“沒事。”于皖回身看去,剛好對上女孩的目光。女孩緊緊抓着他的袖口不肯松開,用百靈一般清脆的聲音開口問道:“哥哥,你不冷嗎?”
屋裡燒有炭火,即便如此,女孩和母親也穿着厚厚的棉襖,倒是于皖一身單衣,顯得格格不入。于皖再次蹲下身,回答道:“不冷,還有,我年紀比你大不少,叫哥哥恐怕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