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次都是這樣。”于皖的臉色已然冷下來。他冷冷看了一眼身旁跪得筆直請罪的人,“每次都要等事情發生才知道後怕,然後再擺出這幅樣子來向我讨罰。”
蘇仟眠擡眸,于皖道:“就是這個表情,你總覺得這樣,我就會拿你沒辦法,是不是?”
蘇仟眠聞言,雙手抓住他的手臂,又怯懦地松開,隻攥緊他的衣袖。于皖一動也不動,蘇仟眠知道,這次不同于往常,他的示弱換不來于皖的原諒。
“你是青龍,比起尋常妖獸來,還要特殊。”于皖并沒有多責怪他,“你瞞得住尋常修士,未必能瞞住那些妖。我查探的和奪妖丹有關,不告訴你,也是怕洩露了風聲,害你無端地被牽連。”
“你也别嫌我啰嗦,回來這小半年,你在劍法和修為上花了多少心思,自己心裡清楚。”
蘇仟眠依舊直挺挺地跪着。于皖向來不認為打罵有用,自然也從未動對蘇仟眠有過類似的心思。他把該說的說完,便對蘇仟眠道:“好了,地上涼,快起來。”
蘇仟眠沒動。于皖隻得伸手過去,也當自己方才太過嚴厲吓到他,便放緩聲音問道:“我拉你起來?”
蘇仟眠此前所有的情緒因于皖一句“不想你被牽連”而煙消雲散。于皖是為了他,他一直以來卻隻顧自己,隻按照自己心意行事,從未考慮過于皖的想法。
蘇仟眠道:“師父總是這樣,舍不得罰我,可不罰不長記性,我該吃些苦頭才能記住。”
“怎麼罰?我打不過你,也不擅長罵人,難道要罰你跪個三天三夜嗎?身子豈不跪壞了。”于皖無可奈何地笑道,去拉蘇仟眠的手臂。
可蘇仟眠不為所動,闆着臉道:“時候不早了,師父休息吧。”
于皖皺眉道:“你這樣,叫我如何安心休息?”
見蘇仟眠又露出一副自責的神情,于皖道:“好了,先起來,這次的罰欠着,待回去後再說,好不好?”
在他的勸阻下,蘇仟眠終于起身,坐在火堆旁,久久地未開口。
于皖是被疼醒的。
擡頭向窗外望去,漆黑一片,興許是子夜。火隻剩極小的一簇,被從門縫中透進來的細細的風吹得搖擺不定,幾欲熄滅。蘇仟眠再沒靠近他,甚至離他遠遠的,歪着頭在一旁睡了,于皖不願吵醒他。
他疼得全身發冷,滿頭冒汗,恨不得跌進火中。細微的風在此刻如一把把刀般刺過胸膛,他強撐着站起身打算再撿些木柴來,卻不想五髒六腑也是一陣劇痛,根本無法動作。
于皖隻得抓緊胸前的衣料,企圖以此來消減些痛苦。群墨說的是真的,蛇毒的發作果真讓他痛不欲生。
眼前的火苗越來越小,終于被黑夜吞噬。于皖自覺恢複了些力氣,站起來雙腳還是虛浮的,如同踩在雲上,輕飄飄的沒個真切。他就這般懸浮着腳步去撿了些柴禾回來,雙手發抖,浪費好幾張生火符也沒點燃。
于皖顫抖着拿出一張新的符紙,眼前忽而升起明亮的火焰,其後是蘇仟眠一雙足以融進夜的黑色眼眸。
蘇仟眠用靈力生了火,起身把于皖撿來的木柴取過幾根放進火裡,對于皖輕聲道:“師父睡吧,我守着。”
于皖見他似是沒察覺出什麼異樣,暫且放下心。此時若是開口定會露餡,他也實在撐不住這劇痛,故而順應蘇仟眠的話,重新閉上眼。
蘇仟眠其實想讓于皖靠在自己肩上,或是枕在自己腿上睡,都比躺在薄薄一層紙上強。可于皖今夜剛表示過不滿,蘇仟眠也隻能想想,實在不敢付諸行動。
他沉思片刻,走到于皖對面,對着火堆盤腿而坐。冷風未曾停歇地鑽進來,隻是因為遇到阻礙,再不能向前。眼前的火焰安穩許多,蘇仟眠十分滿意地笑了,他托起腮,目光全落在于皖身上。
于皖皺緊長眉,面如白紙,好像碰一下就會碎。蘇仟眠睡得并不安穩,早就注意到于皖的異常。于皖既不想被他發覺,他隻能裝聾作啞。這樣默默看着他,守在他身邊,也能讓蘇仟眠感到滿心的滿足,至于身後的冷風,實在算不上什麼。
眼前的人是他這些年來遇到的第一個會擔心他冷暖,會照顧他的情緒的人。蘇仟眠曾經隻會練劍,各種細小的法咒如用靈力生火一類,一竅不通。于皖從來不會笑話他,而是耐心地一點點教他,每次教完還要誇贊一番,聰明,一點就通。
在山裡的兩年是他長這麼大最快樂最安穩的日子,小小的天地間隻有兩個人,于皖的眼裡隻有他。因而于皖說要回門派時,蘇仟眠感到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于皖有師兄,有師弟,有他的朋友和過往,可他什麼都沒有,他孑然一身,他隻有于皖。
他想牢牢把于皖攥在手裡,卻忽略最重要的一點——于皖本人的感受。
以後不會了,蘇仟眠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