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白狐在收妖囊裡被天雷擊中後,奄奄一息落在地上。方才咬過宋暮的小狐不知從哪竄出來,在它身旁轉圈,凄慘叫聲響徹在群山中。
宋暮望向這幅場景,臉上不覺染過悲憫神色,想起白狐此前說過的話,心底疑惑更加深重。他走到白狐身邊,還未站定,小狐便呲起全身的毛,撲上前咬他衣擺。
宋暮隻用兩指便拎起小狐的後頸,和它對視。小狐即便落入他手中也毫不安分,伸出爪子對着宋暮的雙眼直直刺去。
“脾氣不小。”宋暮仰頭輕松避開,評價道。
小狐漸漸地沒了力氣,耳朵和四爪都耷拉下去。可它見宋暮一點點向白狐靠近,又開始猛烈地掙紮,哪怕無濟于事。
宋暮一手拎着小狐,另一手朝白狐探去。白狐身上溫熱,保留着微弱的呼吸。手上忽有水滴落下,他恍惚地擡頭,白狐渡劫不成,天雷早已漸漸地散去,日光穿透烏雲。那滴在他手背上的滾燙液體,會是什麼?
是小狐的淚。
小狐發出低聲的嗚咽,比不過方才凄涼的慘叫,聽起來卻是更加揪心幾分,哀轉久絕。宋暮竟沒來由地起了股膽怯,不敢扭頭看它。他盯着地上的白狐,緩緩将手中小狐松開。
小狐落地後不再管宋暮,而是撲到白狐身邊,用舌頭一點點為它舔去血迹。
宋暮猶豫良久,最後趁小狐睡着時,将半死不活的白狐帶了回去。
倘若能救活白狐,興許從它的嘴裡能問到,是哪些人在借着玄天閣的名義獵妖。
八尾的狐狸實在罕見,因而宋暮不敢聲張,隻偷偷尋來許多療傷的丹藥喂養。不知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還是誤打誤撞,他竟真的赢過閻王,續下白狐的命。
白狐雖然沒死,但也一直沒醒,病恹恹地躺在木箱裡,一動不動,身下的棉絮上染滿血色痕迹。
宋暮忍着腥味,取來新的棉絮為它更換,卻不知白狐何時睜開眼,對着他的手腕就是一口。
之前被咬下的傷口還沒好徹底,眼下又添了新傷。宋暮吃痛,皺眉道:“你們這些狐狸怎麼和狗一樣,天天咬人。”
白狐甩甩尾巴,似在耀武揚威。
“沒有我,你早死在雪地裡了,還不松口?”見白狐緊咬不放,宋暮低聲喝止。
白狐眼珠轉了一圈,發現自己竟處在陌生環境,非常識時務地松開口。宋暮沒再理它,換好棉絮後,取來藥膏細細抹在它燒焦的皮毛上。
起初白狐一副不可置信,渾身抑制不住地發抖,不知是疼還是害怕。等宋暮上完藥,确信這人目前不會傷害自己,它才大着膽子爬上前一步,舔了下宋暮的傷口。
“行了行了,我有藥。”宋暮收回手,止住它突來的殷勤,“你要真有力氣,不妨和我說說,是什麼人去北域獵妖煉丹?你對此又了解多少?”
白狐棕褐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宋暮,半晌終于叫一聲。
“嗷——”
叫到一半就被宋暮急急忙忙捂住嘴。宋暮的背後直冒冷汗,他看透白狐眼裡的不解,道:“别叫,被人聽到你我都完蛋。”
白狐癱坐回木箱裡,沒再出聲。宋暮坐在一旁直直看它,想起白狐金丹已碎,又想到它自醒來一直就沒說過話,猛然明白了什麼。
白狐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已經不能說話。
宋暮長歎口氣,一拍腦門懊悔為何沒早早意識到。眼下他無論心間有多少個不情願,都不得不被迫接受這個事實。
他救白狐就是為了從它嘴裡套話,結果救回一隻隻剩獸性的狐狸,可謂竹籃打水一場空。
白狐沒法說話,又剛醒不久,見宋暮沉默,索性閉眼睡覺。宋暮瞥它一眼,心道,救都救了,還是好人做到底,過段時日待它傷口愈合,偷偷送回北域。
但在此之前,他必須确認一件事情。
“狐狸。”宋暮伸手戳了下白狐的額頭,那裡的毛柔軟細膩,觸感極佳。他沒忍住多揉了幾下,起身彎腰時,新換的令牌垂下來,在白狐剛睜開的眼前晃悠。
“你既然能聽懂人話,那……”宋暮聲音頓了頓,看見白狐一臉期待的神情,繼續問了下去。
“聽說你吸食女子精氣,借此提升修為,是真的嗎?”
白狐炸了毛,向前一撲,舉起爪子抓住礙眼的令牌,生生咬個角下來。
“……牙口不錯。”宋暮滿心後悔,之前被咬的那個令牌不該早早丢了的。
他嘴上敷衍地誇獎一句,腦中回想起幾日前在北域所見的種種,還有以命相護的那隻小狐狸,不覺深深皺起眉。
白狐厭惡的态度不像作假。若它真吸食女子精氣,天道自有懲罰,也不可能允它修出八尾甚至飛升。
那便是田譽和出了錯。
田譽和是掌門,但不是聖人,犯錯也很正常。比起這個想法,宋暮更覺得是有人故意傳出假消息,引田譽和入局,逼他出錯後,好将他從修真界至尊的位置拉下來。
天下第一門派的掌門之位,雖不至于稱帝獨霸,也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不知多少人在暗中觊觎窺探,為這個位子鬥得頭破血流。
宋暮的腦中忽地閃過一個久遠的名字:項川。
但當年項川是自己犯下錯誤才辭去掌門之位,田譽和與他不同,分明有人刻意陷害。
宋暮忽感一陣後怕,倘若那日他真的收服狐妖,引來狐族動怒,田譽和難免要和項川落得同一個下場。
隻是——
他确實收下狐妖,還陰差陽錯地救活了它,但白狐到底是因為他的出現,才沒能成功渡劫,還淪落至這般田地。
宋暮看了眼熟睡的白狐,将木箱放回床底,打開門走出去。他遠遠地望一眼,端木誠住的山頭漆黑一片,分明是已經歇息而睡。
宋暮本就沒打算去叨擾他老人家的美夢。他走下南雨峰,不過想一個人散散心。無意間朝子天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竟驚異地發現,子天山頭上,田譽和的殿裡還亮着燈。
比起白日的紛擾,眼下是不容錯過的好時機。
宋暮當即從袖間取出傳送符。火光堙滅的同時,他抵達子天山。